自醒來片刻間，黃懷玉反覆數次梳理過自己的肉身與精神，沒有發現任何不諧。

　“放心吧，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會害你。”

　金扶搖無所謂地起身。

　她簡單整理儀容，卻看到旅者越發陰沉的面色。

　女子笑容淡去。

　“戰爭級使徒的意志高度自洽，譬如金石。”

　金扶搖站直身子，聲線冷到肅穆。

　“你很清楚，我沒有能力留下禍害你的後門。”

　“所以你放不下的是什麽?”

　她嘲弄道。

　“器官的摩擦，體液的交換?”

　“我說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你會獲得驕傲嗎?”

　“我說我手臂上枕過無數面首，你會覺得恥辱嗎?”

　金扶搖忍不住大笑。

　“讓我再次自我介紹:”

　“現在與你對視的，是天后阿斯塔羅斯的吞噬者與征服者。”

　“是舊日支配者。”

　“是噬神者的夫子。”

　“唯獨不是女人！”

　黃懷玉的拳頭捏緊。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在剛剛不見雷鳴電閃的對決中，對方已將他完全壓製。

　“好了，開門吧。”

　金扶搖轉過身去，命令道。

　“不必因今日的幫助，對我有什麽改觀。”

　“等我們處理掉蘇利法，你就會是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

　夫子回眸一笑。

　“到時候，你會有大把機會恨我……”

　她的側臉上，平日裡嫵媚的柳眉倒豎如劍，直刺入鬢。

　······

　亞瓦爾島，黎明將至未至。

　飛火流星落下，又一次短暫交手結束。

　“剛才我已經壓製住了地獄火。”

　星顱退下陣地，懊惱道。

　“但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再往前追擊，就必然會死——被燒死。”

　她望向遠處高崗，聲音中帶著一絲後怕。

　山到高處，有一人獨坐成峰。

　他全身被黑袍罩著，半張臉上燃燒著熊熊業火，將皮肉瀝去，只見骷髏。

　正是惡業第二天王，龍魔尼古拉。

　受傷不輕的地獄火、冰火、鋼鐵等惡業高階使徒，都在在他腳下山腰處修整。

　“血焰的業火隻讓我覺得危險，但龍魔的業火卻致命。”

　獵犬雙手抱臂，難得地露出謹慎神情。

　在他身邊，狻猊、流光、星顱、血焰(蘭德爾)、天罰、狂熱者、女王、寂靜等人列成一線。

　各個聲威卓著，各個鎮壓一方。

　但無人敢登山破敵。

　“魔龍拉冬沒有控制業火的能力。”

　女王篤定說道。

　“在他臉上的火焰，只能是三年半前蘇利法賜予。”

　她用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

　“是啊，我還以為尼古拉早就死了……”

　李百辟喃喃道。

　以業火之狂暴不祥，收賜者能承受已是不可思議。

　但龍魔似乎在多年的痛苦折磨中反過來適應了主君的火焰，將之化作自己的底牌。

　這也是滿座英雄，無人敢上的原因。

　好在，真正的強者已經架臨。

　矮丘之後，一個魁梧身影緩步踏上山棱。

　如同大陸板塊碰撞中升起的山脈。

　特處局局長，天柱史安國到了。

　諸位超凡者無不垂首以示尊敬。

　“給你們一分鍾時間，繳械投降。”

　史安國說道，聲音瞬息傳遍全島。

　“不投降者，格殺勿論。”

　來自s級鯤鵬的霸道氣息如山海蓋壓，讓惡業一方的超凡者無不心率過速。

　靠在大樹下的“地獄火”馬丁松了一口氣，準備投降。

　他覺得自己已經忠勇爆表了。

　連續與六位毀滅級對手交手不敗，換誰來也不能說他怠惰。

　至於投降——向史安國投降，不丟人！

　反正都是摸魚，在惡業摸或者到夏台摸，橫豎差別不大。

　一分鍾過得很快。

　隨著軍團、邪眼、大帝各自站上山崗，原本還扭捏的惡業超凡者們一個個都後腳趕前腳，很快被套上封印枷鎖，注射了失能劑。

　聯軍眾人舉目望去，就只剩下龍魔一人還獨坐峰頂，凝思不語。

　回憶正包裹著他。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聖林看守著金羊毛，終日不歇。

　他想起自己嘯叫山林，與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角力，與阿爾戈英雄們爭鬥。

　但這些回憶最終都被揮去。

　龍魔尼古拉有著更精彩的、獨屬於自己的回憶。

　他先記起了三年半前，萊瑞安的王室大圖書館。

　他與對手追逐於屋頂，揮掌掀起琉璃闌乾百丈。

　第一次，戰鬥沒有結果。

　最後，重傷的他只能孤立牆頭，注視著對手在雲天中跨海遠去。

　他又記起了一年後，神目島蒂亞山外。

　他看著半山被虛空吞噬，金銀雙色的眸光與雷電交相輝映。

　第二次，他無法反抗業火，求戰而不得。

　遺憾糾纏著他，讓他久駐於世，苦苦等待。

　“龍魔！”

　厚重的呼喝聲將尼古拉喚醒。

　他轉過獨眼，看到半個世界的戰力作為敵人，聚集在眼前。

　尼古拉亢奮起來。

　“旅者呢?”

　他朝著史安國喝問道。

　“你沒資格問問題。”

　軍團寒聲呵斥。

　“旅者在哪?”

　尼古拉視軍團如敝履，自顧自站起身來，轉動獨目在人群中搜尋。

　所有人都感到劇烈震波從腳下、從身邊越過，縱橫全島，複又回返。

　“所謂事不過三……”

　龍魔眼中的烈火暗淡下來。

　“罷了。”

　史安國搖頭道。

　他一步踏出，身形劇烈膨脹。

　區區龍魔，不過一擊就能解決。

　恰在此時，熟悉的聲音從身後人群中傳出。

　“把他交給我吧。”

　眾人循聲回頭，看到旅者與月蝕自人群中升起。

　黃懷玉越出人群，踏在半空，遙遙俯瞰著數年未見的對手。

　如今，或已不配為對手。

　“哈，你終於來了……”

　龍魔半枯半榮的大嘴咧開，獨眼中浮出笑意。

　“一千年，一萬年……”

　“旅者，我在聖林中等了你好久好久……”

　“等到我的手腳，都要開始造反啦！”

　振波自他全身湧出，震碎衣服。

　眾人看得清楚，龍魔除去完好的一半頭顱，全身上下都已被龍鱗覆蓋，腰胯關節處還有潰爛的皸裂。

　“這不可能……”

　女王顫聲說道。

　“這樣的身體，早就該覺醒了……”

　李百辟看著自皸裂中躥出的業火火苗，難以想象此人這些年來承受的痛苦。

　“可惜你來得太晚，我戰意尚在，但這具軀體，已不堪使用。”

　尼古拉垂首注視殘軀，嫌棄道。

　這一刻，方圓百裡內，所有超凡者都能感知到拉冬的超凡氣息，如狼煙般拔地而起。

　“喝啊！”

　尼古拉引動業火，從裡到外焚燒全身。

　振動貫入他腳下，將山頭撕開，又貫入空氣，將他托浮在半空。

　空氣電離，化作電光環繞。

　業火升騰，將他燒成火炬。

　在無數人注目下，尼古拉的血液沸騰、皮肉碳化、骨骼焦裂……

　但這難以想象的痛苦，都被積蓄已久的戰意衝淡。

　他沒有進入超負荷狀態。

　因為二階超負荷狀態早就被他拋在身後。

　“神目之王，吾有一拳，請品鑒！”

　自雷霆業火死地中，龍魔尼古拉笑容恣肆，暢快呼號。

　一拳既出。

　業火龍卷緊隨其後。

　這一刻，亞瓦爾島從中裂開，被負壓抽起的海嘯將礁石拍碎。

　旁觀者眼中，整片大氣好似起了殺心，朝一人壓去。

　毫無疑問，這是超越了能級三的一拳。

　這是屬於戰爭級的一拳。

　這一拳並不快。

　憑閃爍可以輕易躲開。

　但那對尼古拉未免太過殘忍。

　黃懷玉莊嚴面色，並指撩斬。

　自他腳下投影處，島嶼浮現出一道裂痕，須臾間往前蔓延數百米。

　這一劍之快，超越了毀滅級使徒的觀測上限。

　漆黑閃電越過長空，將火焰與拳勁筆直兩分。

　氣爆在黃懷玉指尖分開，在他身邊越過。

　嘩啦、轟隆、劈啪……

　這一刻，使徒們仿佛聽到萬匹猛獸奔馳過天空，自由地衝向無盡遠方。

　拳波遠去了。

　但沒有人做聲。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看著重重振波越過海面，抵達不知多遠處的天空，將鯤鵬拉起的雲氣擊穿推開。

　暴雨在海面上傾瀉，就像是天破了一個窟窿。

　沒有人見過這樣大的雨。

　大到隻下了幾十秒就耗盡了厚實的雲。

　黎明終於到來了。

　朝陽的光芒從雲天缺口中探出，刺得人眯眼。

　黃懷玉回頭看去。

　他見到天窟中，陽光將零星的鱗狀雲點燃，尼古拉的振波將它們推動，好似金色鬃毛的駿馬在雲城上奔騰嘶鳴。

　這畫面無比的自由，無比的曠遠。

　從未有一刻，黃懷玉覺得自己如此徹底的理解了對手。

　龍魔怔怔地漂浮在半空。

　他看著雲氣翻湧匯聚，將金色缺口一點點堵上。

　世界又一次黯淡下來。

　尼古拉眸中的光也黯下了，仿佛他作為戰士的靈魂已跟著遠去。

　“尼古拉，你傷到我了。”

　黃懷玉伸手按碎臉頰上燃燒著的些許火苗，笑著說道。

　“唔，我豁盡一切的一拳，也就僅此而已了。”

　龍魔尼古拉轉回目光，看著那凋零的火焰，似有落寞。

　他艱難地完成了最後一次呼吸，余光瞥見自己被焚至乾枯的右臂，正如碳灰般點點飄散。

　“但那又怎麽樣呢?”

　尼古拉睥睨目光，掃過史安國，掃過軍團，掃過那些威名赫赫、雄踞一方的毀滅級強者。

　他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情緒。

　可能是厭惡，可能是敬意。

　但他何時在乎過?

　“吾生吾涯， 譬如此拳……”

　“一往無悔。”

　亞爾瓦島上，惡業天王第二龍魔尼古拉的狂笑聲最後一次轟烈。

　ps:這章三千字，對我來說可是大章了。

　昨天晚上喝了點高度白酒，後來就昏沉口乾，比較難過。

　其實沒醉，其實當時還是想寫一章出來，但腦子糊塗了，這個遣詞造句就僵住了。

　畢竟這兩章相對重要，不能瞎寫。

　我挺喜歡龍魔尼古拉。

　我或許也將會喜歡金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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