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龍關前，這一日的妖魔入侵，最後就十分荒唐地似鬧劇收場了。

　血屠魔女，哼！

　江琬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有些忿忿的。

　妖就是妖，這麽沒品位，瞧這外號取的，反正江琬是堅決不會承認這個“血屠魔女”是自己！

　阿飛扇了高子良的耳光，高子良還沒反應過來，蒼雷幫尚武堂的堂主高閔就先站出來，連忙斥責高子良道:“混帳東西，腦子裡頭進了多少水！阿飛姑娘這是幫你清醒清醒呢，還不快謝過阿飛姑娘?”

　高子良霎時眼睛一瞪，他的眼睛本來就大，像銅鈴似的，再這麽一瞪，當下真是凶相畢露。

　高閔險些沒氣翻了，好在高子良瞪了這一眼之後，瞬間又自己將頭顱縮了一縮，然後就弓著背，低著頭，囁嚅道:“是在下錯了，多謝阿飛姑娘。”

　原來他剛才瞪眼，並不是真的心裡不忿不服，而是因為他生得粗獷，眼睛稍微張大一點就自然而然地像是在瞪人。

　高閔自己其實都快要嚇懵了，恨不能把自己的嘴縫上，再求一張沒有說過胡話的嘴呢。

　現在阿飛打他，他反而松了口氣，道過謝後就連忙縮到一邊，再不敢隨便說話了，也不敢再看向江琬。。

　江琬其實並不生氣。

　她雖然對血屠魔女這個綽號感到不爽，但卻並不是真的魔女， 不會因為高子良隨便一句話就責怪他。

　但她如今站到了楚王妃這個位置上，阿飛又主動出來維護她， 她也不會阻止阿飛， 或者去偏幫高子良說話。

　因此江琬也就隻當沒有聽到他們這邊的動靜，只是自顧著負手立在兩界門戶前， 繼續守著這道門，看這門內的動靜。

　這一守就守到深夜，直到月上中天，夫子山中間的兩界門戶徹底關閉， 都沒有妖物再敢從闖門出來。

　二十一盟眾人隻覺得這一天就好像是做夢般美妙。

　往常的正月十五，他們總是要在殺戮與死亡中度過， 而這一次的正月十五， 辰龍關前卻是清清靜靜。

　入夜了， 月光似薄霧般從天空中灑落， 將整個辰龍關的地面都鋪上了一層銀霜。

　霜華耀目， 熠熠生輝。

　但見山巒起伏， 真是遠景遼闊，近景秀美。

　二十一盟中， 一向顯得像是有點兒缺根弦的殷吉忽然說道:“多少年了，我們都沒能再這樣安靜地抬頭， 看過正月十五的月亮。”

　他這一說， 頓時眾人便似受到感染， 當下紛紛抬頭，果然去看那天空的圓月。

　正月十五上元節， 原是多少人期盼的團圓日。可是對晴州二十一盟的眾人而言，這個團圓日要想團圓卻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他們從來沒有懈怠過， 也不敢懈怠。

　在這個人間的佳節日，與他們相伴的， 卻永遠只有生死之間遊走的危機，和喧鬧到像是沒有盡頭的殺戮。

　他們何曾敢想，居然也能有如今這一日?

　辰龍關前空等妖魔， 妖魔卻稱他人為魔，因而不敢來了！

　楚王妃，妖稱“血屠魔女”，可是對人間的人而言，這位哪裡是什麽魔女?

　這一刻，她簡直比是比救苦救難的菩薩還要來的慈悲可愛！

　忽然間，人群中又有一人低聲道:“火樹銀花合， 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是不是從今以後的上元節， 我們也都能見一見這詩中場景了?”

　這可真是太美妙了！

　滿場一時無聲，卻並不是一種尷尬的無聲，而是一種充滿希冀的無聲。

　此情此景， 幾曾在夢中出現?

　江琬負手站在兩座夫子山的門戶前，月光灑落在她身上，仿佛是給她披了一層神聖的紗衣。

　夜風吹來， 她衣帶飄揚，明明是纖長嫋娜的身軀，此時此刻，在眾人眼中，她又仿佛具備有高山般的巍峨。

　從這時起，哪怕不再動用正氣凜然這門奇術，江琬在眼下眾人的心中，也該是正氣凜然，不可侵犯的了。

　滿場的寂靜中，又有一人忽地低聲道:“可惜今時明月，我那師弟卻是再也沒有看一看的機會了。”

　這一聲，帶著悲傷，帶著惆悵，帶著不可追憶的痛苦。

　霎時間又帶起了幾聲輕輕的啜泣。

　這……這說實話是有些破壞氣氛的，但是江琬沒有理會這些啜泣聲，沒有斥責他們，甚至連一絲一毫的不快也都沒表現出來。

　啜泣的人膽子就更大了些。

　或者說，人的情緒波動到了一定程度，有的時候並不為理智所控制。

　所以，在這片令人充滿感慨的月色下，有人恍然似在夢中，隻覺無限美妙，自然也有人憶及曾經，頓時悲傷滿溢，不能自製。

　人類的悲歡，在大多數時候並不能共通，但在這個時刻，在這個辰龍關，又好像是能夠共通的。

　於是，歡喜的人明白了悲傷的人為何悲傷，悲傷的人其實也懂得歡喜的人為何歡喜。

　零碎的啜泣聲就從剛開始的輕微散亂，到後來漸漸連成了一片，再到後來，甚至是滿場皆聞哭聲。

　有人混在人群中放聲大哭起來，也有人又哭又笑地縱聲高歌。

　甚至就連站在前列，離江琬離得最近的二十一盟眾首領人物，有些也沒忍住悄悄紅了眼眶。

　江琬最後又多看了幾眼兩座夫子山中間的門戶，玄奧的真氣在她雙目間流轉，望氣術窺看世間奧秘， 到底能不能看透這兩界壁壘的秘密呢?

　看不透，但是江琬有種直覺，這直覺讓她知道，今後一段時間內，這兩界門戶應該又要重新趨於穩定了。

　至少，像正月初八那樣，這門戶忽然就在不該打開的時候隨便打開，這種事情短期內應該不會再發生。

　下一次門戶再開，應該就在三月十五。

　這就足夠了，等到三月十五的時候，她必然會再來辰龍關，威懾眾妖。

　而假如妖物忘性大，不再能記得她今日之威，那她就……關門，放秦夙！

　咳咳，等到那時候，秦夙肯定已經閉關出來了。

　造化境高手啊，那個時候不讓他顯顯本事，又還有什麽時機適合他出手呢?

　簡直是，想想都美滋滋，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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