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專業課的枯燥乏味,或者稱之為生活本身的枯燥乏味,車間裡每天都有人離開,或者不離開的索性將車間當作休息室埋頭呼呼大睡,醒來時一臉粉末。課上得愈發荒唐離譜,很多人為了完成任務,直接從校外買來各種工藝品交給仝老頭,有的人甚至帶來家中的珍藏,一尊小青銅鼎。仝老頭眼睛都直了,問道,這,不要了?
那人先是很大方地回答,不要了。隨即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又改口稱,老師,這是我做的。
仝老頭就坡下驢,緊接著問,不錯,那——四羊方尊你可以做嗎?
眾人齊笑。
那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說,給我幾天時間吧。
第二日,那人的父母專程到學校帶回那尊小鼎,順便把此子好好地修理了一頓。
職校真是一座適合養生以及養老的勝地,當高中生還在背負學業重擔,我們卻在為更迭消遣的方式而苦惱。周末時我們大搖大擺走到街上,偶遇到一些補課的高中生剛從補習班出來,有的人用驚異以及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們,然後問一句,哥您真瀟灑,是大學生吧?
這時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一句:繼續努力,哥在大學等你。
天誠見這樣下去不行,越來越多的人流失在一線生產線上,於是開設了許多興趣班,諸如文學社、音樂社、舞蹈社、哲學社等等。學校的宣傳標語做得很好——發揚學生的進取精神,拓寬學生的人生境地。後來我分析了,天誠走過半個學期,已經減員近五分之一,因此急需推陳出新,改弦更張,不然遲早要成光杆司令。
老師給的建議是,在不耽誤主課的前提下發展個興趣愛好,不僅可以陶冶情操,也對自己今後的人生有所幫助。
此舉大獲成功,許多人紛紛報名,最後的結果具有普遍性的規律:業余課遠比主課勁頭十足。這下等於給所有教育人士上了生動的一課——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當時文學社規模最大,成員多達百來號人。於是我聯想到了最早的文學社——宣統元年正月初九,由振武學社社長蔣翊武興辦。他們表面借研究文學為名,實則興漢排滿,推翻專製。我覺得這與當下有些相似,我校的文學社大量吸收了反對天誠剝削壓迫的激進分子,不久的將來也許會歷史重演,天誠的統治將被徹底推翻。
而後來,歷史上的文學社為了反對袁世凱,增強革命武裝力量,將其並入了同盟會。我在想,如果我們雲長幫做大做強了,也會吸收這些新鮮血液,共圖發展。但要想做大做強,首先自己要吸收先進文化。於是我決定放下身段,加入某一社團深造。
我最初的想法是加入文學社,因為自小酷愛文學,但我這個人又不免剛愎自用,對於自以為了解的東西習慣性竊為己有,一家獨大,不願推開門走入人群中去,這源於我對世俗的成見。比如幼時讀遍中外名著,卻被父母老師認定是閑書,百般阻撓,險些焚書坑儒,此其一;上小學時替同學代寫作文,同樣的兩篇卻被老師一褒一貶,一篇稱內容新奇,流雲通暢,另一篇卻稱博士買驢,未有驢字,狗屁不通,此其二;中學時在網上發表文章,迎來許多質疑,一些不明身份之輩批閱時大放闕詞,稱我的文很水,難成大家之作,然我觀他之作卻昏昏欲睡,此其三。
以上三點都讓我覺得天下世俗的人,世俗的事實在太多。
哲學社與音樂社不必多說,我都為此受過傷,
前者因財,後者因情。說起前者,我又聯想到那個教哲學的衡老師,上次有幸在看守所見到他,本來一頭飄逸的長發卻不知所蹤,臉上寫滿了滄桑,不知是哲學帶給他的磨礪還是金錢贈予他的成熟。 提到音樂就更令我傷感。自從唱了《誰明浪子心》後,陳葉青似乎離我更遙遠了。剛開始我認定是歌曲的問題,問題就出在那個“浪”字上,可能令陳葉青沒有安全感。於是某日我去音像店淘CD,急速地翻閱王傑所有歌曲,最後發現都不適合,主旋律皆是悲調,什麽“傷心1999”、“忘了你忘了我”、“英雄淚”等等等等的。老板瞄了我一眼,問道,失戀了?我悲憤交加,轉身離去。
同年十二月最後一天,王傑發布了一首《她走了》,而此首歌與我元旦前一晚獻唱的日子剛巧吻合,隱喻似乎恰如其分。我覺得問題就出在王傑歌曲上,於是今後他的歌我再沒唱過。
後來我又努力學習其他歌手的歌,變換了各種風格,並找到老薛替我刻錄光盤。老薛試聽了幾首,愣了片刻,最後和我說道,真不是歌的問題,是你唱的問題。
從那刻起,我終於意識到我與音樂無緣。
後來我無意中接觸到一個與我八竿子打不著的興趣班——舞蹈社。那日我在校內閑逛,繞到一個廠房,其間是機修部,這時忽聞樓上有些動靜。上了樓,發現是一間舞蹈室,一群女生踮著腳尖擺動著婀娜的身姿,而另一個重大發現是,其中就有陳葉青。
當即我在想,此乃上天賦予我的良機,不可靡費。
於是我私下去結識了領舞的舞蹈行家,叫區曉璐,拉丁出身,精通倫巴與恰恰。學了四五年的舞蹈,光是培訓的花銷都夠開一間工作室了。她的身材練得纖細無比,堪稱完美,長得也十分俊俏。我向她表明我的來意,她很爽快,一口答應,並且誇讚我眼光好,第一看上了陳葉青這樣的女孩;第二,找她學舞蹈。然後區曉璐問我,說吧,想學什麽舞?
我之前特意查閱了相關資料,了解到倫巴被稱為“愛情之舞”,舞姿優雅,極具浪漫。區曉璐好像很明白我的心思,我還未開口,她就說道,照你這種情況,就學倫巴吧。
說完,直接擺開造型,讓我就位。由於我從來沒跳過,肩膀僵得像塊木頭,區曉璐卻鼓勵我說:不錯,做得很好!等我敢邁出腳的時候,她又和我說:在倫巴中,男生要有進攻性,而女生著重防禦,放心大膽地邁開步伐,不要怕!
聽了區曉璐的話,我頓時釋放了許多。結果那天下來,我腳步紛亂,把她的腳踩到無法站立。
事後我很不好意思,給區曉璐買了一盒止痛貼。區曉璐說,幸好舞蹈社沒幾個會跳拉丁的,不然要被你踩到一片。
聽區曉璐說陳葉青會一點拉丁,很難想象,她這種性格的女生會學此類跳脫的舞種。
後來我冒出一個想法,讓區曉璐在某個晚上單獨約來陳葉青,而我負責整棟樓的斷電以及陪同陳葉青跳舞等工作。
區曉璐問我有什麽好處。我答道,以後跳倫巴不踩你的腳了。
區曉璐錘了我一下,嗔道:德行。最後成交的籌碼是幾張電影票,票依舊是從光頭那裡搞來的。光頭一聽舞蹈社的女生要來觀影,當即就拿了幾張票給我,並說最近正好有一部適合她們看的青春題材電影。
我說,你又想使什麽非正常手段蒙騙無知少女?
光頭回道,絕對靠譜,還是你女神主演的呢!
我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指的是哪一位?
他說,趙奕歡。
趙奕歡的確是我喜歡的類型,可不代表她參演的電影也是我喜歡的類型,這是我對這位女神唯一的詬病。我對光頭說,她的片子還是算了吧。
光頭說,這一部說不定很好看呢!
我忙問道,哪部電影?
光頭笑嘻嘻地回答,《上位》啦!
一聽到此名我就能深深感覺到此片帶給未成年人無與倫比的巨大傷害,我當時嚴令禁止。光頭說,我開玩笑的,怎麽會呢?
我十分嚴肅地說道, 必須馬上調換一部健康點的影片!
光頭滿臉堆笑地說,盡管放心!
後來我特意在光頭那裡欣賞過此片,由於女主角個性突出,尺度超標,讓我們青春少男心潮澎湃,難以抑製。當時中分也在,激動地說,導演費心了,****費心了。
那時我問光頭,你當初是不是想借此片對那些女生圖謀不軌?
光頭邊擦鼻血邊搖頭道:怎麽可能!
話說回來,我給區曉璐送了好處,意思一下,那麽她自然也要意思一下。那天陳葉青真的如約而至,在她剛剛走上樓的時候,我用對講機通知頂樓的老薛和中分,他們早已候在配電室,乾脆地落下了電閘,整棟樓瞬時陷入黑暗。
這時我聽見走道裡傳來的一聲驚呼,隨即我的心裡飄過一陣快感。
另外我又請了班長幫忙,讓她在我和陳葉青共舞一支的時候用相機記錄下這永恆的一幕。
陳葉青一下子不知所措,在舞蹈室前徘徊不定,考慮是進還是不進。這時我走出來,鼓起勇氣對她說,我能請你跳一支嗎?
我的突然出現顯然嚇了她一跳,猶豫了片刻,她終於走進了舞蹈室,隨即將手伸給我。
房間裡很暗,只有一縷微弱的月光照射進來,我們勉強能夠看到對方的臉。我第一次離陳葉青只有咫尺之遙,以致於緊張到精神錯亂,雙眼迷離,在強作鎮定並深呼吸數十秒之後,我的手腳再也不屬於我,開始隨著陳葉青放開。萬籟俱寂中,我隱約聽見一陣急促,猶如鼓點般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