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少女正是胡百靈。黃飛又驚又喜，問:“你怎麽在這裡?”“到這裡坐坐，我呆會兒告訴你。”胡百靈牽黃飛在身後的長凳坐下，取了一支“葡萄園”冰淇淋遞給黃飛。黃飛不接，說:“你吃！”“我再拿一根就可以了，”胡百靈說，把冰淇淋塞在黃飛的手裡，又取了一根，坐在黃飛的身邊。她扯開冰淇淋咬了一口，笑說:“‘葡萄園’冰淇淋裡有些葡萄乾在上面，味道特別，我也非常喜歡吃。”

　　“你怎麽會在這裡?”黃飛又問，“你去年不是高考了嗎，考得怎樣?難道你沒有考上大學麽?”胡百靈橫了他一眼。黃飛忙說:“我去年被一些事耽擱了，是以沒空回去看你！”胡百靈見他緊張的樣子，“噗哧”的笑出聲來，說:“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擔心你。你知道嗎，去年我高考後，我天天都在水塘邊那個土坡上，看著那條小路，希望你的出現。在我的心裡，你是非常守信的人，一定不會負約的，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都不見你的出現。你知道嗎，我在那裡，越等越是傷心，越等越是害怕。想著你不守信約，就感到傷心難過;可一想到你可能有什麽不測，就又感到害怕。我……我……”她說著說著，眼圈兒已經紅潤。

　　黃飛心頭大震，想不到自己的一時失約，竟令她如此擔心害怕，當下緊緊抓住她的雙手，激動的說:“我去年真的給一些事情耽誤了，脫不了身。”當下把去年怎樣受騙，怎樣被困在糧食專線做搬運的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胡百靈輕輕摸著黃飛粗糙龜裂的雙手，望著他黝黑而英俊的臉，柔聲說:“這一年來，你可受苦了！你這樣受苦法，而我那時卻在心中責怪著你，你恨我不恨?”黃飛更是心頭震動:自己失約而又把她給的錢丟失，她不但不來責怪自己的不是，反而因她心裡一時的把自己往壞處想而問自己恨不恨她。見她身材纖纖，黑瘦嬌小，柔柔弱弱，聲音細細，恍如當年那個病魔纏身的袁子夜妹妹。他激情澎湃，一下把胡百靈緊緊抱住。胡百靈心旌蕩漾，又驚又喜，不知怎麽樣才好。她內心掛念黃飛已久，現在見黃飛把自己擁在懷裡，少女芳心，早已飛在天外，隻願自此至終，永遠讓他這樣擁抱著。

　　此時正有一個路人走過，胡百靈又是喜歡，又是害羞，想掙脫黃飛的擁抱，可內心又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她正心鹿難定，黃飛一下放開了雙手，說:“對不起，我想到我子夜妹妹了！”胡百靈欣喜的心一下轉成了悲淒:“他這樣抱著我，可不是因為心裡喜歡我，而是想著他那已不在人世的妹妹！”

　　過了一會，黃飛問:“你高考考得怎樣?”胡百靈幽幽的說:“考得不好，隻考上華師。”“那已經很不錯的了，”黃飛說，“有很多人想考這樣的大學也考不上呢！”“考差了！”胡百靈說，“按照我平時成績，不上清華，也會考上上海複旦大學的。唉，縱使考上清華都沒有用了！”話中滿是傷感。黃飛說:“現在還沒有放假，你怎麽會在這個鐵皮屋裡賣零食?家裡發生了什麽事?”胡百靈長歎了一口氣，說:“你還記得麽，我和你說過我的舅舅?”“記得！”黃飛說，“你說你哥哥在石場隻手抓天，全靠你舅舅在背後撐腰。”“是呀！”胡百靈說，“那時我哥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說是風光無限。可在去年十月，我舅舅被抓，我哥哥和我爸爸媽媽也相繼入獄了。我在家鄉已呆不下去，又沒有足夠的錢念書，隨火車賣一些水果，

後來列車民警抓得緊，在列車上再也呆不下去了，輾轉來到這裡，做一些小本買賣。”　　黃飛撩開胡百靈耳鬢上的幾根秀發，激動的說道:“這一年來，真辛苦你了！”胡百靈說:“我可沒怎麽辛苦，只是我……我心中，一直擔心……擔心的就是你，現在見到你平安無事，我就……就放心了。”她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已幾不可聞。

　　黃飛心湧澎湃，他自幼乞討，受盡世人欺凌，在他的心中，袁子夜待自己最好，可惜年幼夭折，後來又有鄧複生、羅荔對自己不錯，可鄧複生貪富輕友，而羅荔是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人，現在見有胡百靈這麽一個少女一年多來心裡在掛念著自己，怎麽能夠不激動?他緊緊的抓住胡百靈雙手，激動的說:“百靈，你真是太好了！”胡百靈輕輕的說道:“我怎麽好呢，子夜妹妹才是你心中最大的好人！”她話中套話，意思是說:你雖然對我說話，抓著我手，可你的心中，卻一直想著的是你最心愛的子夜妹子！

　　黃飛一聽，內心一陣黯然，放開了胡百靈的手。胡百靈心中一陣失落:“原來他想的真是子夜妹妹。我在他心裡，哪能算得了什麽，只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轉眼泡影而已！”

　　“鄧複生怎麽樣了?”黃飛問。“聽說他被判刑半年，應該早就出來了。”胡百靈說，拿起黃飛三輪車上的一塊線路板，問:“這是什麽?”黃飛說:“是收音機！”胡百靈的小眼一下睜得老大，說:“這是收音機?”“是，”黃飛拿起一台收音機，把調音開關打開，扭動一下調台旋鈕，喇叭裡播道:“嘟——，嘟——，嘀——。現在是北京時間中午十二點整！”

　　胡百靈笑說:“真是收音機呢！”把手中的收音機也打開開關，說:“聲音還蠻好聽的，只不過怎麽這樣難看?”黃飛憨憨的笑說:“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做的?”胡百靈定定的看著黃飛的臉，滿臉不相信的樣子。“是我做的。”黃飛肯定的說。“真的?”胡百靈還是有點不相信。“真是我做的，”黃飛說，“我對我這台收音機做了一番改造，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設計出現在的線路來。又花了五天五夜，才做出這幾十台收音機。”

　　胡百靈拿過他那台“百合”收音機，打開開關聽了一會，說:“你改裝過的收音機音質是好了很多，但就是太難看了！”黃飛歎道:“怪不得我賣了一個月，連一台也賣不出，原來是因為太難看！”胡百靈笑說:“這樣的收音機，也想賣出?真是癡兒說夢了。這些收音機呀，就是扔在路邊，也是沒人撿的。”黃飛說:“不可能吧！聲音可很好呢！”“唉！”胡百靈說，“大哥哥，你不知道，在深圳這裡，什麽都講究裝飾的。當然質量是重中之重，但如果外包裝過不去，也是很少有人買的。如果這些收音機加一個漂亮的木箱外殼，那銷路就會比現在好。”

　　黃飛一拍腦袋，說:“是呀，我怎麽沒有想到！我走了，再見！”“等等我！”胡百靈忙把冰箱木攤收入鐵屋，鎖上鐵門，跳上三輪車後座，笑說:“我也去。”黃飛大喜，蹬著三輪車飛快向蛇口碼頭的木工廠而去。一路上，黃飛對她說起自己所見所聞的一些奇人怪事。胡百靈靜靜的聽著，當聽黃飛說元旦在海上世界看煙花時，接嘴說:“當時我也在看煙花，可惜沒有見到你！”黃飛說:“當時那麽多人，怎麽能見到呢！我也不知道你在，如果知道你在，我一定會去找你。”接著又說陳開恩怎樣被戲弄，怎樣掉入海中。他添鹽加醋的把陳開恩怎樣喝了海水，怎樣打噴嚏，逗得胡百靈格格歡笑。

　　說話聲中，車已到了木工廠。胡百靈大奇，問:“你住在這裡?”黃飛說:“我不住在這裡。我想買一些木板回去做收音機外殼。”胡百靈看了他一眼，說:“你呀，應該叫人家給你生產外殼，如果你生產，一天能夠生產多少呢?我們回去把怎樣做的外殼想好了，繪出圖來，人家才可以按照上面的繪圖生產出來。如果用你自己做的醜外殼，銷路只有更差。”黃飛一想也是，和胡百靈到了漁村。

　　穿過一條低矮的長長小巷，來到幾平方米的陰暗小屋。胡百靈心裡酸酸的，問:“你就住在這裡?”“是，”黃飛拉亮電燈，說，“這地方租金便宜，每個月只收幾十塊。現在資金緊缺，權且度日，少一分算一分吧。”胡百靈在床邊坐下， 說:“這地方雖然黑暗，但涼爽得緊呢！”“是呀，象這麽大熱天，我也不用開風扇。”黃飛說，取過紙筆。兩人細心思考，小聲議論，由胡百靈執筆，繪出一張圖來。

　　黃飛笑說:“如果能用這樣的木箱把收音機裝上，銷售一定會不錯。你在這裡坐一下，我去定做木箱。”取起圖紙，就要離開。胡百靈站起身來，往衣袋一掏，掏出一疊錢放在黃飛的手中。黃飛見滿是嶄新的百元大鈔，忙把錢推開，說:“你拿回去吧，我有！”“不用騙我啦，”胡百靈說，“沒有這些錢，你是訂做不了木箱的。你不用我跟著，是不是又想買回一些木材自己做呢?”

　　黃飛手頭上只有十多元錢，他確實是想躲開胡百靈自己做木箱，現見自己心事被胡百靈說穿，臉紅了紅，說:“這些是你的辛苦錢，我……我怎麽能要?好，我借你兩百，以後還給你。”從中抽出兩張。胡百靈臉帶慍色，說:“你拿去吧，我的……不就是你的！”忽覺此話不妥，臉蛋一下羞得飛紅，忙補充:“我是說，咱們是親兄妹，妹妹的，自然也是哥哥的。大哥哥，你不會不領妹妹的情吧?”黃飛激動的說:“既然妹妹這麽說，哥哥哪有不領之理，只是這麽多的錢，我怎能全領！你還是拿一些回去防身吧！”胡百靈嘟著小嘴，說:“你怎麽婆婆媽媽的象嘮叨的大嬸一樣。我在這裡有你供著養著，用不著錢。”黃飛說:“你是說——”話剛出口，胡百靈已接嘴說:“我留下幫你，你不會反對吧?”“太好了！”黃飛高興得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