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荔回到女子車間，把兩條布帶加在一條製好的衣服上，覺得還不夠滿意，又從自己衣服上剪下一朵紅花鑲了上去。整個上午，羅荔做好了五件衣服，她又到黃飛那裡取了四條布帶。黃飛內心詫異，跟隨而去，見羅荔把布帶鑲在製好的衣服上，忙跑上前，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羅荔嘻嘻笑道:“我看這些衣服就是不舒服。”黃飛指指衣服，又指了指大門，又指了指口，意思是說你這種做法，等一會給人家知道，一定會挨罵。羅荔說:“好，好，我再也不改了，你回去吧。”黃飛又做了一個手勢，羅荔笑說:“是，是，我把這三件衣服改過來。”黃飛小聲說:“一定要改過來。”“是，我一定改過來。”羅荔笑說。黃飛這才回到自己車間。

　　第二天早上，羅荔剛走進車間坐下，黃飛急衝衝的跑了進來，小聲問:“聽說你昨天改裝過的衣服被領導知道了。你沒有把衣服改過來嗎?”“我……我沒有改過來。那……那怎麽辦?”羅荔昨天一時的喜好，當時沒有想過後果，現在聽說上頭領導過問，不禁緊張起來。

　　黃飛把嘴貼在羅荔耳上，正要說話，楊菁已走了進來，黃飛縮身從後門走了出去。

　　楊菁掃視了車間一眼，大聲說:“昨天有人惡意修改衣服的設計方案，做些不倫不類的衣服出來。我不用說，她自己也知道。此事已被裁場領導陳主管知道，他非常的生氣，說這種惡意修改衣服，是自愛尼斯製衣廠開廠至今從未有過之事，並說一定要追查到底。那個愛倒蛋的家夥，請你要用腦筋兒想一想，這些方案都是經過裁場師傅精心設計，能隨便說改就改的麽?為了防止類似之事再次發生，現在決定，製造此衣者，罰款五百，清除出廠。”羅荔“霍”地站起，怒聲說:“什麽精心設計?什麽狗屁師傅?都是一些下三流的方案，有什麽好看，還不如——”楊菁大聲叫喝:“住嘴——”“我就是要說，”羅荔知道自已將被辭去，也豁出去了，“大家來評評，昨天的衣服好看不好看，我在衣服兩邊加了彩邊——”左右看了看，問:“昨天我做的衣服呢?”楊菁不屑的說:“在陳主管辦公室裡。從那邊上到三樓，拐左邊，走三十米，再向右拐就是了。”羅荔說:“眾姐妹們，我這就去取來給大夥看看。”飛快的跑了出去。

　　羅荔又是生氣，又是急躁，心想此次一定會被辭退，可想到自己把本來不好看的衣服改裝成一個靚款卻被抵毀，心中氣有不服。她順著楊菁指點方向，一口氣跑到三樓的陳主管辦公室前。

　　木門虛掩著。羅荔輕輕推門，向裡面瞧了一眼，忙把頭縮回來。她踮著腳向外走去，走出三十米開外，拔腿急跑。她匆匆下樓，衝到黃飛那裡。黃飛見她臉色大異，急問:“發生了什麽事?”羅荔貼嘴到他耳邊說了一句。黃飛大驚:“是他?我們前晚得罪了他，他要是知道是你改製了衣服，一定不肯甘休。”“我也是這樣想，”羅荔說，“我知道，這些衣服方案是裁場的人設計出來，自然不許別人改動他們方案，那是面子的問題。現在出現這樣的事，如果換成別人，我們給他們一些好話，也許他們會原諒我，可現在管制的人是他，這可是冤家碰頭，他一定不肯放過我！”

　　黃飛沉思了一會，說:“要不我去和他說一下。我沒有得罪他，他也許會原諒你一次！”“他決不會原諒我的！”羅荔說，“我那樣得罪了他，他已把我恨到骨子裡去了，如果你去，只有挨罵的份兒，

一點用處也是沒有的。”“不去怎麽知道！”黃飛說，“也許他認不出我來也說不定！”羅荔瞟了他一眼，說:“你這俊模樣誰不認得！不過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你小心點兒說話，只要能套住他原諒我的話，他就拿我沒有辦法了。”　　兩人從廠房裡走出來，向辦公樓走去。剛到辦公樓下，後面一個聲音高聲叫道:“羅荔——”羅荔回過頭來，見林采芳正從遠處快速跑來，問:“什麽事?”林采芳跑到她面前，狂喘著粗氣，說:“陳主管……陳主管他……他到了車間。你……你不是找他去了嗎?他……他怎麽來找你了?”羅荔大驚:“陳開恩到了車間?”“陳開恩?”林采芳迷茫的問。羅荔說:“就是陳主管呀，他的名字叫做陳開恩。”“原來他叫陳開恩，”林采芳說，“你是怎樣知道他名字的?”“我——”羅荔眼珠轉了一下，說，“我是聽別人說的，剛才在男廠房聽人說的。你回去吧，我等一會兒就到。”“好咧！”林采芳轉身跑遠了去。

　　“沒想到他找了過來。這回怎麽辦才好?”黃飛著急的說。羅荔歎了一口氣，說:“沒有辦法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這次，我一定會被辭退了。只是我隻身出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唉，找不到工作也不要緊，頂多乾回老本行，又去騙他一百幾十萬的！”黃飛急說:“你千萬不要！”“那怎麽辦呢！”羅荔說，“我除了隻懂得針黹的一點點兒皮毛外，別的什麽也不懂，沒有你一塊，我能找到什麽工作去?”黃飛知道她言下之意，說:“如果你被辭退，我也辭去工作，和你一塊另找一間工廠。”羅荔大喜:“真的?”黃飛說:“真的。我不騙你。”

　　羅荔與黃飛近一段接觸，心已是萬分難舍。她可不是怕被工廠辭退，只是怕自己出了工廠，黃飛卻留下來，和黃飛兩地分隔，此時聽黃飛說會和自己一塊出去，真是喜不自勝，說:“你可不許反悔！”還是放心不下，伸出右手尾指:“咱們拉勾勾！”黃飛伸右手尾指，搭在羅荔尾指上勾了一下。羅荔說:“我們已勾了手指，可真的不能反悔了喲，勾手指還反悔，會變成小狗小貓的！”“不會反悔的。”黃飛說。

　　羅荔這才放心，蹦蹦跳跳向女廠房跑去。

　　離車間很遠就聽到陳開恩在大聲說道:“你們可要專心，要引此為鑒，不要以為自己有一點兒小聰明，不把廠製廠規放在眼裡。我知道，你們其中有一部分人是靠著內部關系而進入工廠的，那也沒有什麽關系，本廠的宗旨:誠信為本，質量第一。誰有本事，誰能把工作乾得好，誰就能在此工廠坐得定，站得穩，吃得好，睡得香，如果誰乾得差，那就不好意思，請你們拜拜，不論你們是什麽關系，也不能再留在廠裡。我們工廠，養的只是乾得活、掙得錢的人，可不是養吃軟飯、乾不得活的人。”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掃視了一下整個車間，忽覺門外站著一人，側頭一看，不禁睜大了一雙醜眼:“你——”“她就是羅荔。”楊菁指著羅荔說。“你就是羅荔?”陳開恩又驚又喜，“真是踏破皮鞋無覓處——”羅荔接嘴說:“不是踏破皮鞋無覓處，而是踏破天崖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是，是踏破天崖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陳開恩剛說完，“哈癡”一聲，一個噴嚏直噴而出。

　　“什麽踏破天崖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楊菁問。“我——”陳開恩一下語塞。羅荔接口說:“他是說我改裝得這麽好，是他尋尋覓覓，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所以叫‘踏破天崖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是嗎?”楊菁問。“這……這……有點是。”陳開恩說，狠狠的橫了羅荔一眼。羅荔臉帶微笑，裝作沒有看到。

　　陳開恩又打了一個噴嚏。楊菁問:“你感冒了?”語中帶有關切之意。“前晚抓一隻老鼠，著了涼。 ”陳開恩說。“抓老鼠?”楊菁滿臉疑惑，“你住在市中心的新房，就有老鼠上門了麽?”羅荔說:“他是在海邊抓老鼠，可惜老鼠沒抓著，他卻掉進海水裡了。後來他爬上岸，還是想抓老鼠，可再也抓不著了。”她想自己已無法再在廠裡呆下去，激起了平時的傲氣，說話再也沒有什麽禁忌。眾女工見羅荔如此說話，都為她捏一把汗。

　　楊菁哪曾見過一個下屬如此說話！加之自己心儀陳開恩已久，自己關切之聲被羅荔打斷，隻氣得她臉色鐵青，正要大聲呵喝，門外一人說道:“這是七號車間，都是新招的女工，生產產品面向世界中小城市。”

　　陳開恩和楊菁忙縮向一邊，羅荔卻仍是立在門口正中，回過頭，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領著兩人走了過來。楊菁伸手想拉羅荔一把，見那三個已走近，忙又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心裡暗自著急。只見羅荔大大方方的說:“您好！”向那中年男子後面的老人伸出手去。那老人約莫六七十歲，帶著一名下屬，見羅荔向自己伸手，作為友好，也伸手和她握了一下，說:“請問——”那中年男子說:“她是新來的，有些禮儀不懂，不要見怪！”羅荔說:“什麽禮儀不懂?握手表示禮貌，不握手的才叫禮儀不懂！”那中年男子臉色一沉，一下又轉成了笑意，取過一邊台面的一件衣服，說:“這是這批衣服的樣本。”那老人取過衣服，抖開看了看，說:“設計都還算不錯，只是單調了點。”中年男子說:“這些產品面向邊遠小城鎮，不用太多花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