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樓
清心寺有四座鍾樓,分坐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每座樓皆為九層,通體用的都是南山所采的黑磚晶石,每層刻有一道法陣,攏共九層九道。
每座鍾樓都有一位守樓人,皆是清心寺中不擔任職位的得道高僧,據說最低都是從一品高手,他們不隨意出樓,亦不受住持掌管。
按照寺中密律,守樓人不到寺廟生死存亡之際,絕不出樓出手。
守樓人上一次出手,是三十年前,那場大劫。
三十年過去了,沒人知道守樓人的修為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四位守樓人。
思寶手持著無求的住持赤金僧牌,往北樓走去。
北樓位於寺門與大殿中間是四樓之首,守樓的那位老僧,乃守樓長,統領守樓人,更據說是一位真正的一品高手。
思寶來到鍾樓門口。大門由精鐵製成,通體青黑,上有陣法花紋,內嵌西蠻赤金,正中有一凹槽,乃是僧牌形狀。
思寶將手中的僧牌放至槽中,槽內機關扣住僧牌,陣法中的赤金緩緩融化,沿紋路流動,門內傳來機栝聲響,大門緩緩打開。
思寶緩步走入門內,大門隨即合攏,赤金凝固。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除了凹槽中多了一塊赤金僧牌。
塔內無窗,但因四周牆上皆是海龍油火掛燈,竟亮如白晝。
思寶沿著樓內的古木梯緩緩上行,來到頂樓。
頂樓有一道青銅大門攔住,門上雕刻了一道複雜法陣。
思寶手持三十六顆的佛珠串,雙手合掌,對著大門恭敬一拜:“阿彌陀佛,小僧思寶,奉無求住持之令,請守樓長令守樓人,敲四方鍾樓九響,開啟儀式。”
片刻過後,青銅門上法陣紋路亮起綠光,門內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吾已知曉,時辰所到,吾等自會敲鍾九響,你且回吧,轉告無求,吾等尚在,安好。”
那道蒼古的聲音在鍾樓中隨著綠光的黯淡緩緩消散。
思寶沒有言語,只是再對著大門俯身一拜,便下樓離開了。
青銅門內。
這鍾樓頂樓乃是清心寺三大禁地之一,雖是鍾樓,但那四方鍾與守樓人皆在這青銅大門之後,不得而見。
寺內僧侶,除了無求無器無欲三人,無人踏足過這青銅門後。
守樓長坐在一團青絲蒲團上,看著緊閉的青銅大門上綠光緩緩黯淡,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他的面前懸掛著一口大鍾,那就是在江湖上被傳得神乎其神,但卻不能得見的清心寺七大法器之一,四方鍾中的其中一尊。
四方鍾通體黝黑,每一尊都是由一整塊萬年玄鐵打造而成,有千斤之重,上刻有梵文佛經,據說有開佛眼,破虛妄之效。與之搭配的鍾椎則由普陀山的巨木製成,上刻有金剛諸佛,亦達百斤之重。兩者皆由一根玄鐵長鏈吊在離地一米高處,方便撞鍾。
說來奇怪,這頂樓內長年有守樓長生活修習,竟同樓下八層一般,一扇窗戶也沒有,不見天日,全靠牆壁上的九顆夜明珠照明。
守樓長從脖子上的那串佛珠中取下三顆,右手一揮,三顆各自落在西、南、東三方的團青絲蒲團上。
佛珠落到蒲團上後緩緩升起,裂開成一朵三十六瓣蓮花,三息之後又散成光點,幻化出另外三位守樓人的身形,落座在三團蒲團上。
這四方蒲團乃是一個空間法陣,蒲團為基,佛珠為引,是四座鍾樓守樓人的唯一聯系方式。
守樓長看著另外三個蒲團上的身形,先行開口道:“那個孩子今日便要剃度受戒出家,無求讓我等待時辰一到便鳴鍾九響,諸位屆時莫要忘記。”
坐在東方的那道身形緩緩開口道:“九響,自那次已來,已多久沒有為一個人鳴鍾九響,而且是在出家儀式上了。”
“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那個人,九響又如何,十九響都不為過。”西方的那道身影輕聲一笑。“而且是或不是,又與我們這些苟活之人有何關系呢?”
四方人都沉默不語,小小的頂樓中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響,彌漫著淡淡的悲哀。
“莫想太多,好好敲鍾便好。”守樓長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
三人微微點頭,雙手合掌,各道一聲阿彌陀佛,漸漸消散,只剩下三顆佛珠。
看著四方鍾,守樓長對著三團空空的蒲團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自語道:“九響幻夢,佛心現世嗎?”
守樓長右手掐一個法印,三顆佛珠飛回到他身邊,串回脖子上那串佛珠中。
他站起身來,走到鍾椎旁,踮起腳來摸了一摸上面的花紋,左手默默掐算,等待時辰到來。
巨木鍾椎下,是個孩子的身形。
大殿
“跟我走吧,師父在等你了。”思情對站在門口的少年說。
少年點頭:“勞煩師兄帶路了。”
思情微微一笑,轉身引著少年往清心寶殿走去。
少年第一次來到這做大梁的佛教聖地清心寺大殿,想要看看江湖上那些關於大殿的傳說是不是真的,又覺得這種時刻到處亂看有些不太禮貌,故隻敢用眼角瞟兩側奢華壯麗的金剛,菩薩像。
思情把他這個未來小師弟的神情默默看在眼裡,暗自好笑。
“沒事,你以後每天都會來這裡,到時候可以隨便看,慢慢看,其實看久了就沒什麽了。”思情微微側身,笑著對少年說道。
少年被看穿了心思,有些窘迫的撓了撓頭:“謝謝師兄。”
“沒事,以後你我還要一起修行呢,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就問我,別害羞。”思情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轉過身去,繼續帶路。
少年聽了思情的話,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兩人穿過萬佛殿和菩薩殿,來到清心寶殿。
少年有些被眼前的陣仗嚇到了。
兩側站立著清心寺大大小小的近千名僧侶,高台上是三尊巨佛,巨佛下是三位僧人。
少年看著高台蒲團前的三個僧人。
師兄說,他們會是自己的三師,為自己主持儀式,日後教導自己修行。
少年想起師兄告訴自己的十八條中的第九條,三師分別為得戒和尚、羯摩和尚、教授和尚。中間瘦瘦的是師父,師父應該就是得戒和尚了,左邊那個胖胖的,應該就是清心寺的住持,那邊應該是羯摩和尚,右邊那個壯碩的不像和尚的師傅,應該就是自己的教授和尚了吧。少年看著三人默默想到。
思情往高台走去,在離高台七步遠處停下,對三人恭敬一拜:“師父,住持,閣主,人帶來了。”
無欲微微點頭:“嗯,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是,師父。”思情回禮,轉身往寶殿右側走去,給了少年一個鼓勵的眼神。
“孩子,往前吧,到寶殿中央來,不要緊張。”
“是。”少年往前前行,走到寶殿中央站立。
無求攥了攥手中的佛珠,對無欲說道:“師兄,還有五息,時辰便到了。”
無欲點頭,對眾僧說道:“諸位久等,時辰將到,靜候鍾聲,儀式將起。”
眾人肅穆而立,少年也站直了身板,默默等待。
禪房。
一陣微風吹過,幾片菩提葉從樹木上落下,緩緩飄落。
葉子隨風,落到少年所住的禪房窗前,輕輕停駐。
“當。”
四方鍾樓同時響起悠久的鍾聲,仿佛從亙古的時光中傳來。
這一刻,天地間萬籟俱寂,只有這一聲聲的鍾響,在時間與空間的飄揚。
方圓百裡的飛禽走獸,異獸奇珍皆沐浴金光,轉身住持望向清心寺的方向,緩緩附身,虔誠朝拜。
寺院高牆之外,眾多的饑民亦仿佛忘卻了饑餓,站起身來,對寺廟叩首三拜,眼含熱淚,許多重疾之人隻覺一股暖流從腹部流向全身,病苦減少了許多,於是叩首的愈發虔誠。
抬頭望天,碧藍如洗,陽光灑在清心寺及其方圓百裡,明媚溫暖。
九息之間,九聲鍾響。萬物如初,饑民如舊。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婆娑幻境一般。
大內府。
皇城的一處院落之中,一位老人站在一株柳樹旁,看著北方。
“九響幻夢,佛心現世,這大梁的江湖,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