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點,米花町安全屋內。
降谷零早已把準備好的晚飯端到了沙發前的矮桌上,諸伏景光沒有吃。
在洗完澡、換掉那身半濕半乾的衣服後,他整個人陷入一種非常糟糕的狀態,降谷零叫他時他有反應,可一旦不和他說話,他就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降谷零看著發小這幅模樣,眉頭緊緊皺起,他很想坐下來好好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公安聯絡的那一部,由風見裕也打來的。
“……”降谷零看了眼手機屏幕,又看向諸伏景光,“我去後院接一下電話。”
在一個小時前,安格斯特拉發郵件說他馬上要回來了,算時間他隨時會到,他不能離開安全屋太遠。
諸伏景光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下頭,降谷零拿著手機離開。在走時還把抱著他小腿不放的小熊抓著腦袋從身上摘下來,隨手丟到沙發上。
小熊抬爪子揉了揉腦袋,它左看看右看看,盯著身邊的諸伏景光看了一會兒,沒有靠近,自己拍著翅膀飛走了。
客廳裡只剩下諸伏景光一人。
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整個人卻好像靠在堅硬的水泥地,渾身僵硬,難以放松。
他再次想起了訓練場裡發生的事情。
……
晚上8點,訓練場。
經過嚴格的訓練、握著最趁手武器的公安臥底,站在考核項目的圓台上,面對影像那個黑發紅眼的男孩,僵在原地。
男孩穿著到膝蓋的褲子,諸伏景光可以看到他小腿上有經受暴力後的淤青,他揚起那張他熟悉又陌生的臉,臉上是一雙建康完好的眼睛。
影像是那麽栩栩如生,就好像當年那個和他有一面之緣的、柔軟又脆弱的七歲孩子,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諸伏景光整個人一動不動。
他見過七歲時的安格斯特拉,就在他失去姐姐的不久前。他見到這個孩子去翻找垃圾,流著眼淚去找被他爸爸丟掉的玩具手銬,然後被姐姐牽著手帶走。
他當時沒有去關心他,想要當警察、想要去幫助更多人的諸伏景光,完全沒有留意到身邊就有一場悲劇即將發生……明明他曾經離他那麽近。
“動手吧。”
“去射殺他,完成上司交給你的任務。如果你失敗了,很多人會對你失望……你也不想連深入組織的第一步都完成不了吧?綠川辛……”
代號為斯皮亞圖斯的成員,聲音輕而溫柔,如同一位父親在哄孩子去做作業。
聽到這句似乎別有所指的話,本就心神不安的諸伏景光瞬間頭皮發麻,他已幾乎要折斷脖子的速度猛地回頭。
黑發紅眼的男人斜靠在圓台邊的欄杆上,欄杆不高,只要他的腰部,他的身後就是一片無聲的黑暗。
他身上沒有任何防護,諸伏景光看得出他沒有帶槍,整個人還呈現極為放松的姿態……仿佛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輕輕一推,就能讓他往後倒下去,摔死在這裡。
諸伏景光忽然就想起了過去安格斯特**上這個圓台練習狙擊時的樣子——他雙腳離地坐在欄杆上的模樣,在這一刻,和面前這個男人完全重合在一起。
“不要看著我,你的目標在那裡。”
“……”
諸伏景光回頭看去,屏幕上的男孩依然老老實實坐在那張狹小的椅子上。他沒有亂跑亂跳逃走,周圍沒有任何干擾的因素,沒有一個大人站在他身邊,為他擋住即將到來的致命一擊。
他將獨自承擔來自黑暗的惡意和危險——就像七年前那樣。
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放緩了,諸伏景光覺得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在這一瞬間,各種各樣亂七八糟、有關或無關的念頭湧入他的大腦。
當年日本威士忌前輩的考核是什麽樣的?
為什麽組織會讓他射擊七歲的安格斯特拉?
組織這麽做是為了測試他是否忠誠,還是發現了他以前和安格斯特拉見過?
他和zero調查安格斯特拉過去的事是否被發現了?
安格斯特拉知道組織把他設為考核中的狙擊目標嗎?
安格斯特拉……如果安格斯特拉知道了自己可以對他的虛擬影像下殺手,以後會怎麽看他?
……
他的面前是一個非常容易得手的目標,可諸伏景光握槍的手,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我可以一直保護你。】
【我等你回來。】
……安格斯特拉還在等他完成考核回去。
“動手吧。”
斯皮亞圖斯重複道。
這個溫柔的聲音就像一針催化劑,諸伏景光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這一刻徹底失控了。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就算靈魂在聲嘶力竭地大叫著住手,他的雙手仍然穩健地抬起,將槍口對準了影像上男孩的腦袋。
男孩對看著瞄準鏡的他露出了一個毫無防備的笑容。
砰——
天真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男孩的左眼處爆出一陣血花,豔紅的液體從他那隻受傷的左眼下緩緩流下。他腦袋一歪,整個人從椅子摔到地上。
影像開始消失,黑暗如潮水般從四周湧來,徹底吞噬了那個倒地的男孩。
——這是諸伏景光回過神後,第一眼看到的畫面。
“…………”
“乾得不錯。”
斯皮亞圖斯起身離開欄杆,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格斯特拉他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他微笑著這麽說道。
……
安全屋裡,諸伏景光閉上眼睛。
在追蹤xyz雞尾酒的任務裡,諸伏景光全程沒有受傷,也沒有殺過任何人,那個來自另一個犯罪組織的臥底是西尾安裝的炸彈炸死的,他都沒看到他的屍體。
可他依然有罪,從今天起、從他為代號決定對七歲的安格斯特拉開槍開始,他的靈魂就染上了罪孽。
他結束了考核,卻迎來另一場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刑罰。
……
考核通過後,兩人一前一後走下階梯。
走在後面的斯皮亞圖斯非常淡然,哪怕在邁下階梯的最後一格時、諸伏景光突然轉身揪住他的衣領,他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變化,倒是他左肩上的貓尾巴突然立起。
諸伏景光抓著他衣領的手微微發抖,向來溫柔冷靜的臥底,第一次露出這樣怒目圓睜的表情。
“為什麽要設置為……”他嘴巴動了動,沒叫出那個代號,“這是首領的要求?”
“的確是boss的決定。”斯皮亞圖斯語氣溫和地說,“請你放開我,綠川君。你對我動手不要緊,但你不能嚇到我的貓。”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態度耐心又禮貌,他甚至沒有直接動手,只是客氣地用雙眼直視他,用嘴勸說他放開。
諸伏景光突然松開了手。
“謝謝。”他還道了謝,“你可以走了,愛爾蘭會送你回安全屋,boss會在路上把代號發給你。”
斯皮亞圖斯抱著貓,輕聲安撫著它轉身離去,隻留下諸伏景光一人站在那裡。
諸伏景光愣愣地站在很久,直到愛爾蘭過來叫他,他才反應過來。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後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是被嚇的。
這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甚至超越於死亡, 他根本無法準確形容出那種感受。在和那雙緋紅色眼睛對視時,他仿佛身在懸崖邊,下面的深淵正在靜靜地凝視著他。
——就算當年躲在黑暗的衣櫃裡、聽外守一在外用甜言蜜語企圖哄他出來,他也沒這麽毛骨悚然過。
……
“蘇……”
“……蘇格蘭?”
“綠川,你在想什麽?為什麽不理我?”
身邊的呼喚聲讓諸伏景光終於回過神,他抬頭看去,就見不知何時回來的安格斯特拉抱著錢多多站在他身邊。
十四歲的少年臉上是笑容,他用和影像裡的男孩同樣的微笑注視著他。
他的右眼是溫暖明媚的紅色,而他的左眼上,凝結著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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