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斯皮亞圖斯完全沒有生氣。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一點琴酒或朗姆得知組織裡臥底時會有的激烈反應,他仿佛只是聽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知道他們的存在,為什麽不把他們抓出來?”境白夜奇怪地問。
斯皮亞圖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白夜,你是怎麽看待臥底的?”
境白夜已經很久沒聽到別人喊他本名了,一時愣了片刻。
他不知道為什麽身為boss的斯皮亞圖斯要問自己這個普通成員對臥底的態度,他想了想,選擇實話實說。
“只有實力出色的精英才會被派來臥底,尤其是那些來自各國情報機構、受過專業培訓的臥底……能力大多很強。”境白夜頓了一下,說出一句會讓琴酒血壓升高的心裡話:“如果他們不給我造成太大的經濟損失,我完全不介意和他們當同事。”
“那就好。”
斯皮亞圖斯放下茶杯,“你的想法,同時也是我的想法。”
錢多多和莫尼從不遠處推著球跑過來,境白夜見它們兩個玩得開心,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他把那個聽起來就很貴的茶杯往桌子中央推了推,避免它們不小心撞到桌子,讓它從上面掉下去。
“琴酒知不知道?”境白夜擔心勞模未來的工作量。
“他不知道,他和我不一樣,是絕對容忍不了臥底的。”斯皮亞圖斯說,“我對臥底的態度一直是順其自然,不會特地去揪出他們,但如果他們能力不夠、被其他成員發現身份,我也不會放過他們,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萬一他們對你造成很大的經濟損失呢?”
想到自己那棟在十四歲生日當天被毀的別墅,境白夜非常擔心。
“不要緊。哪怕算上你的那套別墅,目前組織裡由臥底造成的經濟損失,加起來都比不過琴酒十三年前炸掉的那棟樓。”斯皮亞圖斯微笑。
“你不用心疼我的錢,以我的計算,琴酒再加班六年,就可以還清了。”
“…………”
琴酒,我以為你是組織勞模,結果你竟然比臥底還擅長坑boss的錢嗎……想起自己別墅有多貴的境白夜,表情變得茫然。
斯皮亞圖斯起身,繞過矮桌走到境白夜身邊,彎下腰摸了摸他的腦袋。
“不用太在意臥底,你以前怎麽生活,以後還是這樣就好。”
境白夜覺得斯皮亞圖斯在把他當貓擼,依然聽話地點了點頭。
由於坐下後的高度,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那件黑色浴衣下擺的三足烏鴉上,他隱約覺得這樣的烏鴉很眼熟。
“這家旅館的衣服真的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謝謝誇獎,這是我設計的浴衣。”斯皮亞圖斯笑了笑,“這家旅館是我剛上位時開的。”
“烏丸集團名下的?”
“不是,這是屬於‘芬裡爾·克洛’的私人財產。”
境白夜很驚訝,不只因為他聽到了斯皮亞圖斯的全名,也是為了這件事本身。
斯皮亞圖斯暗地裡身份是一個跨國犯罪組織的首領,明面上身份是日本頂級財團的現任董事長,不管是哪個工作都非常忙碌,竟然還有閑心去開溫泉旅館?
“……為什麽?”他很不解。
“你關注過這家旅館的員工嗎?”斯皮亞圖斯沒有直接回答。
“前台的女接待員腿部有殘疾,中午來送菜的服務員聽力有問題……”境白夜說出他看到的情況,“這裡的員工似乎都有身體缺陷。”
“的確是這樣。”
作為旅館老板的斯皮亞圖斯肯定了他的懷疑,緊接著說出了原因:“他們是組織過去人體實驗的受害者。”
“當年那場實驗裡,有的人實驗成功了,比如貝爾摩德、弗裡德曼、赫雷斯……他們甚至獲得了比普通人更強的身體素質。”
境白夜一愣。
他知道組織過去黑暗血腥歷史、斯皮亞圖斯的上位史以及貝爾摩德他們的遭遇,尤其是人體實驗那部分,因為他和三位……不,是四位受害者都有接觸,他從他們那裡聽說過。
貝爾摩德不老,弗裡德曼有比正常人更大的力氣,赫雷斯白蘭地有輕輕松松躲開子彈的反應能力,而斯皮亞圖斯是綜合所有。
境白夜的系統可以看到貝爾摩德的能力數值,卻無法查到後面三人的情況,上面只有一句話:經過改造的特殊人群,無法以正常人類標準判斷,不予顯示結果。
“但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更多的受害者死了。僥幸活到最後的那些人,身體也留下了無法挽回的損傷。”
斯皮亞圖斯眼神深邃而沉靜,境白夜不知道同樣經歷了人體實驗的他,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這種話,為什麽完全是一副局外人的口氣,沒有絲毫厭惡和仇視。
“你建這個旅館是為了收留他們?”
“對。這是他的願望,我答應過他,會救下貝爾摩德和其他人體實驗的受害者。”
……他?
境白夜聽到這個,想起了只有在黃昏時才會出現的另一個boss。
他抬頭去看斯皮亞圖斯,很想問那個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在和那雙緋紅色眼睛對視了一秒後,他突然覺得特別困,好像下一秒就會沉睡過去。
這樣莫名的困意讓境白夜懷疑是不是斯皮亞圖斯做了什麽,可他很快反應過來,boss沒必要那麽做,而且他也沒對他做什麽、只是對視了一眼而已。
境白夜打了個哈欠,強忍著困意起身:“我想回去睡覺了……”
他剛起身,雙腿就一軟,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斯皮亞圖斯伸手扶住他,他連動動嘴、對他說句謝謝的力氣也沒有。
【系統,我這是……】
系統沒有回答,從境白夜進入這個房間起,系統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斯皮亞圖斯拍了拍他的後背:“那你先睡吧,等會兒我送你下去。”
可惜境白夜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他雙目緊閉,腦袋垂在一邊,外界發生什麽他都無法知道了。
幾乎在他閉上眼的同時,纏繞在他左眼、鎖骨、雙腿上的智能繃帶,因為已經滿了一個月的使用期限,自動從他身上松開。落在地上,消失不見。
————
惠比壽溫泉旅館外的吸煙室裡,赤井秀一在抽煙。
沒有安格斯特拉在旁邊看著,安室透對他的反感更加毫不掩飾,綠川辛……現在該叫他蘇格蘭威士忌了,明面勸和,實際偏袒好友,他暫時不能跟他們撕破臉皮,再加上想抽煙,就暫時避了出來。
吸煙室裡只有赤井秀一一人,他沒有坐下,半靠在牆上,隔著吸煙室的透明玻璃注視外面街上的遊客。
臥底是一個需要疑神疑鬼的工作,在來箱根前他做了不少準備工作。
總體來說問題不大,安室透這樣他都已經習慣了,最麻煩的反而是同在這家旅館裡的工藤一家。
由於這家人和他幾年前在海灘邊見過、知道他本名,赤井秀一從橫濱中華街回去後就對他們格外關注,為的就是想盡量避開他們——他們一家是名人,粉絲很多,有時在網上還能看到某些粉絲發的他們一家的私人行程。
……結果這次旅行,他們家正好和他住一個旅館。
赤井秀一緩緩吐出煙霧,思考著對策。
工藤一家是黑衣組織成員的可能性其實不高,不過為以防萬一,還是得請詹姆斯他們查一查,下個月工藤夫婦會暫時飛往美國,這就是一個好機會,fbi在本土才能更好地發揮力量。
至於現在怎麽辦,只能靠他臨時發揮了。
赤井秀一很冷靜,而且眼下這種情況談不上凶險,他沒必要著急。他平靜地撚滅煙頭,收入身上特地備好的口袋裡。
他回到旅館,一個戴著眼鏡、扎丸子頭的女人拎著包出來,和他擦肩而過,氣衝衝地離開。
赤井秀一注意到她眼角微紅,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裡面走。
他正要拐入東邊的走廊,就在這時,有個穿著旅館浴衣的女孩從對面另一條走廊跑出來,她左右看了看,走到赤井秀一面前問:“抱歉打擾一下,請問你有沒有看到過一個綁著頭髮、戴框型眼鏡的女人?”
赤井秀一低頭看了她一眼,女孩身體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
……他有這麽嚇人嗎?雪莉一個,這女孩一個,他什麽都沒做都會嚇到她們……
fbi臥底內心無奈,但他不至於和年紀跟他妹妹差不多的小姑娘計較,說出進來時發生的事:“剛才有個女人離開了旅館,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謝謝。”
女孩向他道謝,然後匆匆追了出去。
赤井秀一在出來抽煙前偷翻過這家旅館的入住登記,除了他們一行人和工藤一家,一樓西邊還住著毛利家。
大概是夫妻吵架一方出走、孩子夾在中間兩邊為難,這種事赤井秀一見的不少,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日本晚上比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安全,這裡又是熱鬧人多的景區,像他房間裡那兩個人模狗樣、對未成年有不良企圖的家夥到底是少數……十幾歲的柔弱女孩單獨出去也不至於發生什麽。
赤井秀一剛想繼續往卯月間走,不遠處樓梯忽然傳來木板被踩踏的咯吱聲。
他下意識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色浴衣的男人抱著什麽東西,從二樓緩步走下。
赤井秀一認出這是上午石橋上的那個男人。他也是組織的一員,安格斯特拉說他的代號是斯皮亞圖斯。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懷裡的那個是……安格斯特拉?!
見到十分鍾前還活蹦亂跳的組織小上司,此時竟然毫無意識地被人抱在懷裡,赤井秀一臉色瞬間一沉。
斯皮亞圖斯下樓梯後,筆直地朝赤井秀一走來,仿佛完全沒發現他在戒備他。
“你來的正好,他在二樓睡著了,你把他抱回去吧。”
……
赤井秀一帶著安格斯特拉來到卯月間門口,錢多多趴在它肩膀上。他單手抱著他,用另一手摸出木牌門卡,在識別機器上刷了一下。
門被拉開,和室裡沒人,赤井秀一暫時松了口氣。
幸好那兩個……主要是安室透那家夥不在,否則見他抱睡著的安格斯特拉回來,肯定又要和他吵起來。
他幫安格斯特拉脫掉鞋子,自己也換上拖鞋,輕手輕腳地進入臥室,將門反鎖。
他走到床邊,將安格斯特拉放上去,錢多多順著他的胳膊爬下,跳到床上。
安格斯特拉整個人被裹在一條薄薄的毯子裡,只有腦袋露出外面。臉頰蒼白圓潤,泡溫泉時產生的紅暈早已褪去,身上沒有什麽血味,呼吸平穩……看來真的只是睡著了,不是被下藥或是被其他什麽了。
那只有蝙蝠翅膀的小熊從床頭櫃飛到安格斯特拉的身邊,和錢多多一起看著他。
赤井秀一看著這一幕,這樣被寵物包圍的安格斯特拉看上去真的非常無害,讓他好像重見了五年前的那個男孩。
人對自己入職的第一份工作、接手第一個任務總是記憶深刻的,赤井秀一就是這樣。
就算過去五年,他依然記得從垃圾桶裡翻出大量人體肉塊時的震驚,記得那個女食人魔毫無懺悔之意時的反感,記得在寫下她動手詳細過程時的惡心……記得他和同事們為確定她具體的綁架時間、一起去看的校園內部監控。
男孩只有九歲,是被麻省理工學院破格錄取的神童。他長得瘦瘦小小,看上去比同齡人更加年幼。他一隻眼睛還受了傷看不見東西,依然笑得可愛天真。
不止如此,他會阻止同學去嘲笑侮辱那個女食人魔肥胖的身體,會拉著那個女人的手說“老師你的蛋糕很好吃”,會在那個對他有不良企圖的變態為情人節沒有收到玫瑰落淚時,為她折一朵漂亮的紙花,抱著她說“有我喜歡老師,不要難過”。
看著視頻裡溫柔安慰老師的男孩,又想到那個女人筆記本裡詳細記錄的、如何把他身體各部位肢解烹飪吃掉的處理過程……一個家裡孩子剛過九歲生日的探員前輩,側過頭悄悄擦掉了眼淚。
赤井秀一那時二十二歲,他的家庭注定了他不會天真溫柔,他冷靜、堅定、難以被動搖,那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和自己目標不相乾的人,產生了那樣強烈的憤怒。
“……”
赤井秀一在床邊坐下,安格斯特拉臉上的繃帶不見了,他抬手撥開他額前的劉海,露出那隻失明的左眼,他知道他身上有更多這樣的傷痕。
他沉默著扭過頭,手下意識摸了摸放煙的口袋,但沒有真的拿出煙來抽。
五年前他就知道安格斯特拉繃帶下藏著什麽,他看過他的檢查報告和附帶的照片。
安格斯特拉能激起他的征服欲,格雷·克洛能激發他的保護欲。
二十二歲的赤井秀一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去傷害一個對自己懷有善意的人;而二十六歲的赤井秀一,打算利用面前這個組織裡少數對他有善意的少年,去達成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
除了對安格斯特拉沒有那種變態到得上電椅的嗜好,自己和那個曾經被他唾棄的女人,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赤井秀一心裡閃過這個念頭,目光再次落在安格斯特拉的身上。
……那個代號是斯皮亞圖斯的男人是不是把他包得太緊了?只是怕他著涼蓋個毯子,為什麽要把他這樣包起來?
他這麽想著就上手了,把裹緊的毯子拉開,像被子一樣平鋪蓋在安格斯特拉的身上。
安格斯特拉睡得正香,他身體動了動,朝赤井秀一這邊翻了個身,一條手臂就這樣露了出來。
松垮的浴衣袖子被拉到手肘處,他的小臂上布滿了如蛛網般猙獰的細密傷痕。
曾經親眼看過格雷·克洛體檢照片的赤井秀一皺起眉,他記得照片上大部分是很淺的傷痕、仿佛是被美工刀輕輕劃了一下,而現在這種是很嚴重的切割傷……為什麽會這樣?他身上其他地方難道也……
行動力極強的赤井秀一從床上起身,掀開了安格斯特拉的毯子,他露在外面的小腿和鎖骨上,同樣是這種傷痕。
“…………”
赤井秀一眉頭緊皺,看了一眼安格斯特拉的表情、確定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直接動手去把他浴衣的腰帶拉松——期間錢多多撲過來抓他的手掌,被他拎著後頸,放到床下——失去腰間的束縛,浴衣領口緩緩敞開。
然而,沒等他繼續查看,門外突然傳來了客氣的敲門聲。
“諸星,是我。”蘇格蘭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安格斯特拉是不是已經回來了?玄關處有他的鞋。”
“他已經睡了。”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回答。
被他扔下床的錢多多跑到臥室門口,爪子按在門上用力一抓,發出如人指甲刮黑板般的聲音,嘴裡還發出喵嗚喵嗚的大聲叫喊。
外面突然一靜。
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咚咚咚咚咚”敲門聲。
同時而來的還有安室透毫不客氣的聲音:“諸星大,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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