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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朝天書錄》第11章 離巢孤燕向北方
  沿結雲山脈外圍一路北行,可經閬州城周轉到達蓉城。彼時烈日炎炎,天高雲淡,正是盛夏時分。王衝仗著一身深厚內力,又有神兵利器傍身,倒不曾往官道上走,一路上都往崎嶇坎坷的山道裡鑽。每見天色向晚,王衝便將帶來的繩子拋出,每一頭都拴在樹上,而後便以繩為床,歇息一晚。

  自王衝離開紅葉村,如今已是第四天了。一路上雖有不少人煙,茶攤客棧也見過幾所,但無奈王衝囊中羞澀,是以不到緊要關頭,王衝便在山野之中解決每日吃食。所幸世上並非都是閑雲山人,這一路上所遇見的鳥獸俱是王衝昔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開眼界之時也大飽口福。

  這一夜明月高照,群星璀璨,天上連一層薄雲都看不到,王衝躺在繩上看著漫天星辰,心中既想著北上事宜,又掛念著一路南下的閑雲山人與清微子等人,思緒紛飛,一時間竟沉沉睡去。不過這夜風景雖好,但離王衝歇息之處有一裡多路的山崖上,掛著一道小小的瀑布,下面是四丈見方的水潭。王衝躺下之時,雖灑下了藥粉防備毒蟲猛獸,但奈何今夜四下寂靜,那瀑布聲響傳到王衝耳邊,便如驚雷一般,叫王衝如何睡得安穩?

  左右不過睡了一個時辰,王衝便睜眼坐起,收拾了行囊,乘月往瀑布邊走去。到了水潭,王衝脫下衣物,跳入水中,好好的清洗了一遍身子,隨後上岸取出了自己的竹簫,坐在潭邊吹奏了起來。那簫聲傳的不遠,只在此處山谷裡回蕩,隱隱的竟壓住了瀑布聲響卻不顯突兀。一曲吹罷,王衝忽地來了興致,唰的一下抽出寶劍,在岸邊練起了劍來。

  那劍反射著月光,與月下水潭的波光粼粼相互應和,一時間煞是好看。練到一半,那劍突得脫手而出,直直的插入了潭邊的大石中。王衝屏住呼吸,心神清靜,閉著眼試圖喚回插入石中的寶劍,但無論他如何行功運氣,那劍都直挺挺的插在大石之中,沒有半分動搖。王衝睜眼一歎,苦笑著自言自語說道:“這所謂的禦劍之術,果然只是空想。那日所感覺到的,應該只是錯覺,並非是劍動,而是風動。”一念至此,他忽地一皺眉,又抬手一招,只見那劍微微搖動了一下,但卻仍是堅定不移的插在石頭之上。

  但王衝卻松開了眉頭,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但又很快消失不見。這禦劍之術雖有了半點門道,但卻作用不大,對敵之時,又何來時間讓人凝神靜氣,慢慢感應風的流動,更何況王衝窮盡心思之下,也不過只是稍稍搖動了劍身一下,距離傳說中真正的禦劍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不過王衝心中已有了計較,又想出一式劍法的雛形來,隻消將此中門道琢磨通透,便可多出一式應敵的招法來。

  王衝便從行囊中取出清微子所著的四本書,翻開其中一本,試圖從清微子那邊尋到關鍵。如此漸漸的捱過了一夜,等到天邊大放光明,王衝才恍然驚醒,忙收拾好行囊,又往北邊行去了。

  這一日天氣稍稍轉涼,但盛夏趕路給王衝帶來的疲倦之感並無半點消退。這日路程已經過半,正值晌午,王衝在山中左找右找也未看見半隻鳥獸,心中驚疑,又往深處尋了一會兒,卻依舊空手而歸。王衝還道是自己這幾天做法驚動了山間鳥獸,以至於它們向更深處而去。尋不到野味肉食,王衝便在山間摘了些沒毒的果子,只是那些果子大都酸澀難言,王衝隻吃了一口,便全部扔掉了。

  雖然以王衝如今的內功修為,少這一頓吃食也沒有什麽大問題,

但王衝口腹之欲熾盛,耐不住肚中空空,當下便出了山,循著官道一路行去,終於讓他在三裡外尋到了一處茶攤。這茶攤位於三條官道的交界之處,人來人往,生意倒是頗為興旺。茶攤旁邊還搭著一處棚子,供人在烈日之下稍作歇息。王衝在外間打量了一下,只見茶攤裡的客人大都光著膀子,腰間挎刀,顯然是一群刀口舔血之輩。  王衝也不懼怕,徑直入了茶攤,尋了一方空桌,微微運力,便連劍帶鞘的插進了一邊的空地上,一些人見王衝臉色如常,顯得輕松無比,便打消了念頭。王衝向店家要了一碗茶和兩斤白肉,便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那白肉肥瘦相間,又切的極薄,透過白肉,竟能清楚看見對面人影的動作卻依舊完整,足見店家刀工了得。那料汁醬香撲鼻,拿白肉一卷,只見汁水淋漓,望之生津,入口之後,鹹鮮肥美,蒜香濃鬱,令人食欲大振,更為難得是酸辣搭配極為均衡,並未過分突出哪一者的味道,而是讓它們達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一口咽下,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王衝雙目發光,大叫一聲:“好吃!”茶棚內陡然安靜,然後爆發出一陣哄笑,王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出了洋相,連忙往自己嘴裡又塞了幾口肉,這才掩飾住自己的尷尬。兩斤白肉很快下肚,王衝又要了幾碗茶解了解膩,這時一名道士打扮的道人坐了過來,笑呵呵的招呼道:“小兄弟是哪裡人呀?”王衝不動聲色的放下茶碗,余光往旁邊一瞥,但見茶棚內新來了好幾名頭戴鬥笠漢子,似是方才那群光膀大漢的領頭人,所選位置更是隱隱地將他圍在了中間,便道:“蓉城人,道長如何稱呼?”那人要了碗茶,道:“當不得一句道長,小兄弟叫我一聲烏鴉道人便可。”王衝心頭嘀咕:“烏鴉道人,這名字倒古怪的緊。”嘴上道:“烏鴉道長年長於我,叫聲道長有何不可?”

  烏鴉道人呵呵一笑,問:“小兄弟是哪家哪門的子弟?如此年紀便出來走動,家中長輩怕是放心不下吧?”王衝疑心烏鴉道人是附近的幫派人士來此尋仇,擔心卷入不必要的風波,便道:“小門小戶,不值一提,道長若無要事,便讓小子離去如何?我與家中長輩約好了歸家時間,若是耽誤了,恐怕不好。”說罷,他將手放在劍上,似動不動,暗地裡卻提了一口氣。烏鴉道人有些陰沉的目光一動不動的放在王衝身上,良久之後,才突然笑起來說道:“既然訂好了歸期,那便趕緊回家吧,不要讓長輩擔心。”

  王衝長出口氣,卻不敢放松,正要走出茶棚,忽然看見前方有一隊衣衫襤褸的人馬,不禁微微皺眉,又轉身回了茶棚,要店家給自己的水囊灌滿了茶水,又要了幾張大餅,拿布一卷,縱身跟上了前面那隊人馬。王衝輕身功夫了得,輾轉騰挪間便追了上去。

  他這一番動作落在烏鴉道人眼裡,卻讓烏鴉道人臉色猛地一沉。一名帶鬥笠的漢子湊了上來,並掌為刀,在喉間狠狠一劃。烏鴉道人輕輕搖頭,道:“這小家夥呼吸悠長,攜劍而不用劍,如此年紀便能力貫青石,神蘊內斂,想來練的是極為高明的內家功夫。獵鷹之後,保有如此心法的,無一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門大派,我們不能招惹,要不然誤了大事,那可是要被殺頭的。傳下去,動手的時候盡量避開這個小家夥,避不開的話——”他眯起雙眼,狠辣之色一閃即逝。那人領命,隨即便將烏鴉道人的囑咐傳達下去。

  烏鴉道人見幾人集結了人手,想來是要追將上去,他卻突然想起一事來,連忙喊住,吹了個口哨, 不一會兒,便聽見天上傳來一陣撲啦啦的聲音,竟是一大群烏鴉撲扇著翅膀落在了茶棚上。烏鴉道人道:“不要輕舉妄動,那小家夥六識敏銳,你們這樣貿然跟上,定會被他發現。先讓鴉群跟上,等到小家夥離開了他們,你們再跟上動手也不遲。”說罷,又吹了幾個口哨,音調怪異,想來是在命令鴉群。

  王衝自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情,他在遠處倒是沒看清楚隊伍的構成,等到了隊前,才發現這隊人馬全是婦女老弱,無半個青壯,就連馱著些物品的驢子,都掉光了牙齒,看上去命不久矣的模樣。

  王衝在隊尾尋到一名老人,這老人身材矮小,雙目渾濁,皮膚松弛像是一張樹皮,駝著背,雙手各牽著一名小孩兒。王衝問他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那老人聞言,拿眼睛在王衝身邊看了好久,方才看明問話的王衝,便道:“這位少俠,我們是通州竹縣人,因堤壩損毀,遭了大水,因而無家可歸,刺史可憐我們,便下令讓我們投奔閬州城。”王衝皺眉道:“堤壩損毀?是怎麽回事?”老人道:“聽說是年久失修,又遭了暴雨,所以就損毀了。”王衝沉吟一聲,料定其中必有隱情,但眼前這隊人馬想來是不知曉的,便問:“家中的青壯呢?”老人道:“留在家中治理災害呢!”語氣滿是擔憂,顯然是有些憂慮他們的處境。

  王衝還欲再問,卻突然感到一陣地動山搖,俄而是震天的悶響,回首望去,只見遠處那山竟然崩塌倒地,帶起大陣的塵土,猶如林間波浪一般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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