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由於冰霜女神號的吃水深度過大,無法直接靠上鼓浪嶼的碼頭,於是鄭家想了一個簡便快捷的辦法——半個時辰後,冰霜女神號緩緩地靠上一艘海滄船並拋錨固定,然後,一塊寬大的木製搭板將伊舞綾號上甲板跟這條海滄船連接在一起,而這條海滄船又跟另外一條海滄船靠在一起並且也搭上了搭板,於是一條通往碼頭的船舶浮橋就這樣建成了。
上午十一點半,陳安德和卜彌格神父已經裝束停當,昂然出現在冰霜女神號的甲板上,片刻之後,兩人昂首挺胸,在碼頭棧橋上的鼓樂聲中,緩緩走上搭板,而且這兩位還帶著儀仗隊,打著各色旗號。
所謂儀仗隊其實就是小艾帶到船上的水兵隊,由於服裝統一,十二個少年排成兩列,荷槍實彈衣帽鮮明,手持旗幟步伐整齊地跟在兩位特使後面,還真的吸引了不少圍觀群眾的眼球……
隨行的當然還有朱北國和小艾,胡小林等人留守,這兩人受孫老之托,要保護朱北國的安全,意思是盡量別讓朱北國一個人落單。
兩人走在隊伍的末尾並保持著一段距離,朱北國的另外一個任務是代表澳洲聯邦向鄭成功遞交由孫老他們幾個商量後擬訂的正式通商國書,此時此刻,朱北國三人遠遠的看著陳卜二人衣冠楚楚,略帶三分矜持地跟迎接的眾人互相致禮,鼓樂聲中,眾人在三呼萬歲,熱烈的氣氛貌似也感染了水寨裡的士兵和在碼頭上忙碌的人群。
此時朱北國突然意識到,陳卜二人的到來貌似給新敗過後的眾人士氣有某種提振,這大概是鄭成功為什麽要大張旗鼓接待陳卜二人的因素之一吧……
在那邊,迎接二位的禮儀還沒有演完,排場確實很大,旌旗招展,排滿了整個碼頭,並且從碼頭一直排到遠處的石頭城牆,城牆上還有一面大幡,上書鬥大的黑字:"大明忠孝伯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賜國姓鄭",朱北國心說這大明漢官威儀果然名不虛傳呐,就憑這個威儀,反觀陳卜二人的儀仗好像遜色不少呐,盡管據小艾說,無論是旗幟還是一部分官服是陳卜二位在澳門定製的,不少是新的,做工也很不錯,這幾年陳卜二人顛沛流離,不少從廣西帶出來的衣服物品都丟失了,所以才需要現做,至於所需的銀子,喬家二公子出了一部分,自己也"隨緣"捐贈了幾百兩,朱北國表示理解並承諾說,你的捐款應該能報銷……
很顯然,陳安德對能堂而皇之地穿上官服回到能接受自己的場合很受用很激動,他畢竟離開這片故土太久了,居然無視了一個重要事實:延平郡王本人沒有露面——也許,陳安德是故意無視這一點的吧……
只是朱北國作為旁觀者心裡輕歎了一句,他在出船艙之前就在望遠鏡裡看得清清楚楚,鄭成功的延平郡王帥旗沒有出現在碼頭上……
看到這一幕,朱北國心中不禁冷笑起來,這就是一個信號啊——一位,鄭成功明白,陳安德和卜彌格的到訪,並不是非常的名正言順,且不說鄭家自己在名義上擁立的朱家子孫是那位近在咫尺的監國魯王,而非遠在天邊的永歷。而如今,當著監國魯王的面,大張旗鼓地歡迎永歷天子的使節陳卜二人,顯然,至少在明面上,是不符合為臣之義的。
當然了,就看在鄭成功自己接收了永歷天子給予的“延平郡王”這個稱號的份上,歡迎接待一下永歷皇帝的來使,也是應該的,這樣做,也勉強不算出格。
朱北國心裡清楚,很顯然,鄭成功通過與卜彌格神父的交流,
他應該立刻就明白了陳安德此行的目的——求援並且把永歷皇帝接到自己這邊來,然而,大概是陳故意或者疏忽了這個舉動缺乏合理性的問題,更為關鍵的是,這個提議只不過是陳安德的一廂情願,甚至都還沒有得到永歷皇帝的親自首肯。因為陳安德從歐洲回來後根本還沒有見到皇帝,嚴格意義上講,陳卜二人雖然是正牌天子之使,但彼使節非此使節,這兩位既沒有完成出使歐洲的複命,也沒有正式的永歷皇帝要航閩的詔書,兩位只是憑幾個商人的傳聞就要自己派船遠赴重洋去接應永歷皇帝——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當然了,鄭成功也應該能理解陳安德,這個冒險出使的天子使節擁有"忠心和執著",或者說是"自負和想當然",在大明這邊抗清到底的文人幾乎都有這樣的"臭毛病"……
作為曾經深入研究過這段歷史的歷史學博士,朱北國很了解鄭成功,也能大概地揣摩出這些歷史人物的心理,很顯然,鄭成功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自己的文武屬下面給這個落魄緬甸苟延殘喘的皇帝特使鞠躬行禮,畢竟魯王監國還活著, 如果就這樣當眾給永歷的使節下跪,顯然有損於自己的威權。
朱北國在自己的工作筆記裡寫道:其實,稍微推測一下,包括他的手下也應該是這麽認為的,首先,這是一群大明的遺民,既然是遺民,那就一定是一群把氣節和忠誠這些東西看得很重的人,從弘光到隆武,再到魯王,鄭氏一直都是這個系列皇族的擁戴者,在這個時代,正牌皇族是很有號召力的,甚至就是合法性的來源。
而鄭家,其實非常需要這個來源的,要知道這個武裝集團絕大多數人都是海商和海盜出身,他們出身卑微,很難自立門戶,或者哪怕自立門戶了,也很難收獲各個方面的歸心。
當然了,職業生涯造就了這群人桀驁不馴和蔑視世俗權威的性格,他們隻崇拜實力,如果不是鄭家的敵人環侍需要一面堂皇的旗幟招攬人心同時給自己打氣,其實鄭家是不需要什麽勞什子大明天子的,而且目前的情況是,鄭成功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兩樣東西——銀子和投靠而來的大明皇族貴胄。
且不算遠的小的,就在近在咫尺的金門島上,就住著一位魯王監國朱以海,所以貌似對於鄭家而言,這位永歷皇帝,可以說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而且從嚴格意義上講,魯王的資歷比永歷皇帝來的高,從名義上講,這位洪武大帝的十世嫡孫歷經弘光、隆武、紹武、永歷諸帝,一直堅持在抗清第一線,而不像永歷皇帝,徒有正統名號但隻知一味逃避,若按照帝系排位,這位一直隻稱監國而不稱帝的魯王監國朱以海,基本上應該算永歷的"先皇"輩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