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蘇祿國的宮廷裡和市面上不平靜,而妮可號上此時也不消停,女奴們一到妮可號,就被集中到幾間小房子裡,由幾個漢人健婦看著,全部去除麻袋換上了各式各樣的衣服。
這些健婦來自早先上船的漢人佃奴,如今這些人的眼睛裡早已經沒有了原先的恐懼與迷茫。
只要是正常的人,對基本的善惡都是有直覺有感知的,相處幾天下來,澳洲人是如何對待他們和她們的,每個人都有切身體會。
作為佃奴,漢人們是習慣於被驅使著乾活的,如今在船上也不例外,乾活要乾活的,但所乾的活和因此換得的待遇——特別是夥食,以及澳洲人對待他們和她們的態度,讓每個漢人佃奴都覺得澳洲人是在做善事,澳洲人有菩薩心腸。
早在上船的第二天,澳洲人就告訴這些漢人,你們將被帶去南方,那裡有肥沃的土地——如果給澳洲人做八年工,就會分配給他們土地。
澳洲人強調說,那些肥沃的土地將變成他們的私人所有,是可以永遠傳給子孫的那種,而且屆時將解除奴仆的身份成為“自由的澳洲公民”。
盡管漢人們聽不懂“自由的澳洲公民”到底是什麽意思,但至少已經明白,自己不會馬上被神龍當飯給吃掉了。
這不禁讓佃奴們松了一口氣,有些人還激動得當場哭出了聲,也不知道是因為活出來了,還是因為聽說幾年後還有土地,總之很激動就是了。
加上薛來相的夥計們的解說與陪伴,隻過了兩三天,這些漢人終於開始自覺自願地開始幫澳洲人乾活了——此時有大量的貨物被送上妮可號的甲板,那裡十分缺乏搬運工。
而廚房也急需人手幫忙做飯,如今船上已經陸續住進來四百多號人了,有很多雜活也需要這些男女幫忙乾。
因此,幫帶這群女奴的工作自然就落到這些漢人婦女們身上。
她們教給女奴們使用抽水馬桶、使用水龍頭、去澡堂洗澡、排隊領飯吃飯、去醫生那裡檢查身體,然後抱著分配給自己的被褥和洗漱用具——鐵製的杯子和一副碗筷,排隊去自己的船艙。
而這一切,都將先從去掉麻袋、解開捆在手上的繩索、換上乾淨的衣服為開端。
這些衣服在這些女奴們的眼裡絕對屬於奇裝異服——肥大的褲子和無領圓汗衫。
對於顧船長而言,他目前也只能給女奴們穿這種衣服了,女裝采買的工作正在抓緊時間辦,但眼下也只能這樣將就,沒辦法,船上現在只有這兩種衣服。
至於鞋,對不起,沒有,因為有也不一定合腳,因此就只能讓這些女奴們赤腳了,好在她們早已經習慣了赤腳,甲板上很平,在炎熱的天氣裡,女奴們赤腳走在木製甲板上也沒有什麽不適,甚至還覺得很舒服。
隨後,穿上衣服後的女人們立刻被分成兩撥:身上有傷口的和沒有傷口的。
前者被領到甲板上,那裡有一些呆若木雞的人在等候她們,據說那些人是澳洲人從霍洛城裡請來的大夫,是來給她們清洗腳踝上的傷口的。
女奴中有傷口嚴重的,身體在發燒的、冷寒發作打擺子的,還被灌了各種藥物......
劉三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這些天一直覺得自己處於某種幻境中,自從被一個又黑又高的胖子買下的那一刻起,那種身處夢境中的感覺就一直揮之不去。
她先是被這位主人抱著離開了人市,透過麻袋的縫隙,她能看見自家主人是一個黑胖高大的男人,而自己被抱著離開地面,然後被輕輕放到凳子上後,於是她終於看見了主人的眼睛,
黑黑的瞳孔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雙腳,她下意識地縮了一縮,然而卻被男人的手給捉住了......再後來,她嘗到了生平從來沒有嘗到過的甜蜜味道......不過,敏感的女人在去掉麻袋穿上衣服後,在男人眼前拋頭露面時,她明顯感到了一絲來自這位男人的失望的眼神。
沒錯,這種眼神她見過,被倒手買賣多次的她,對這種來自男人們的眼神並不陌生——誰讓她是一個身材高挑嬌好,但模樣平平的漢家女子呢......
劉三娘此時心如止水,見慣了風風雨雨的她知道,也許正是這一點,才讓她活到了現在。
劉三娘,家中排行老三,大明帝國東直隸省北蓬萊郡臨海州人氏,她經歷的人生的第一次風浪是在她剛剛五歲的時候。
那一年,遼東軍的李九如和孔有德的兵突然打了過來,少不更事的她並不知道她當時正在經歷一場夠資格寫入史書的歷史事件——吳橋賊造反。
於是這場戰亂折騰到到最後,是大明的官軍開始圍攻李九如孔有德在海邊的最後一個據點——登州城。
年幼的三娘當然不知道吳橋兵變那一年是大明朝的歷史轉折點,也是那位坐在京師紫禁城裡的崇禎皇帝從巔峰跌落谷底的歷史拐點,她隻記得,那時是自己的人生轉折點,當時,她被姐姐們牽著手躲進了劉府神龕下一個隱秘的暗道中躲避亂兵。
但凡是大戶富貴人家,府裡總是有這樣的秘處。
然而時至今日,當年的花團錦簇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不清,她隻記得神龕的暗門在關閉之前,姐姐和母親被隔絕在那道門之外......
然後一束光線射入她的眼簾,一個黑影出現在重新打開的暗門外,三娘身邊的奶媽把手裡的金子遞了出去, 於是那道暗門又閉合了。
黑暗中,她只能聽到自己和奶娘急促的呼吸聲和暗門外姐姐和母親的哭喊,其間還夾雜著兵們的笑聲......
於是,顯赫登州府城百余年的劉府就這樣破敗了......
後來,一個親戚收留了三娘,在她終於長大變得亭亭玉立的時節,周圍的親戚們開始給她找婆家。
然而,婆家還沒有談好,另外一個大事突然在親戚們的口中流傳:韃子的騎兵入關了……
那真是亂世當頭啊,不久之後,自己的親戚一家人就被韃子擄走北去,而三娘則在奶娘的幫助踏上了南下的道路——村裡那些僥幸逃脫韃子騎兵的漢人們,很不願意去那傳說中的苦寒之地。
於是三娘被南下的難民裹挾著渡過了淮河,吃盡了顛簸流離之苦,最後終於在金陵城下的燕子磯附近安頓了下來。
此時的三娘,只有能與奶娘相依為命,奶娘對她很好,不僅沒有讓三娘吃苦,還教她讀書識字......
然而,多年的碾轉流離,讓奶娘的身體跨了,終於一病不起。
最後,賣身安葬了奶媽的劉三娘,這位當年登州府大戶人家的小姐,孤身進了一個大戶人家做起了使喚丫頭......
那些年,金陵城頭變幻著旗幟,最終,令人恐懼的韃子成為這座城池最終的主人。
如果不想做韃子的奴仆或者不願身入風塵,年青的漢家女子要麽賣身成為漢人大戶人家的婢女,要麽趕緊嫁人,或者出家做姑子。
這就是孑然一身的漢家弱女子能夠選擇的幾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