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說的是客家話,朱北國基本上聽不懂,但是站在旁邊的劉一爽卻是聽明白了,便立刻回道,某祖籍閩南臨漳郡瑞桐縣,不知這位老細家鄉哪裡?
對方聽了臉上頓時淚水漣漣,回到道,祖籍居永寧縣趙家河村,萬萬未曾經想,這萬裡蠻荒之外,竟然得遇臨漳鄉黨,便上前與劉一爽躬身作揖,嘴裡高唱一大喏哇,這種禮節大概傳承自唐宋,並無官方正典所載,劉一爽自然是不知,正在懵逼中,好在朱北國對此民間大禮略知一二,便上前拉著關宏宇,帶著劉一爽也同行此禮。
俗話說這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位男子擦一擦淚水,便轉身介紹起自家娘子,就是剛才那位土著女人,然後命娘子去後屋燒茶待客。
接下來就是相互介紹,在劉一爽的翻譯下,朱北國關宏宇又逐一上前,各自見禮,互報名諱家鄉,這位漢人祖籍閩南,與劉一爽關宏宇的家鄉居然僅隔著一山一水的鄰縣地域,因此這語言大致相通。
此時此刻的朱北國心中感慨,當年上大學時聽老教授講述,說這這客家話中所含古漢語元素頗多,當年五胡亂華,中原豪族大戶衣冠南渡,數百年子孫散落三閩嶺南,因為交通閉塞,區塊分割,致使一地一縣的語言口音變化較少,今親耳聞之,心中不禁感慨老教授所言極是......
朱北國感念之余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於是朱北國和這位漢家男子在劉一爽關宏宇的幫助下開始問答交流。
一番談話下來,朱北國得知這位叫陳典的男子,原先在馬尼拉的濱南都靠做編織和製繩索的手藝過活,早年做學徒的時候,跟著同鄉師傅入了西夷人的上帝教,後出師自立,因為是單身且是孤兒,被南來的“西洋夷和尚”招募到這裡,同來的還有二百余戶,然而,因為水土不服加上荒蠻偏僻,結果大多數移民後來又想辦法搭船跑回馬尼拉去了,自己沒跑的原因是遇到了自家娘子剛才那位女子是當地酋長的女兒,倒貼了嫁妝嫁給自己,所以陳典就留在了當地。
當朱北國問起為何漢人跑回大半時,陳典笑道,此話就長了,這些來招募的和尚說,去了南方,有田地可分,還有給農具,初耕作三年,納產出二十分之一,三年後每年納地裡產出之十分之一與教會,則此地永歸耕作者所有,且立契可傳之子孫。
此諾果然引來應募者甚眾,只要是虔誠信教者皆可。
眾人抵達此地後,這些個西夷和尚倒是守信,承諾的給田給農具竟然都逐一兌現,但是只有一個要求——虔信上帝,不得崇拜偶像,這偶像包括自家祖宗。
教士們還時常巡查,發現有拜它神者,輕則罰沒銀錢,重則收回土地。
然漢人風俗,一年四季,觀音、如來、關公、媽祖、灶王爺皆是四時祭拜,歷有時序,一時間如何適應?
想那漢人在濱南都時,西人委有信教之甲必丹管束,西人除了收取納賦,漢人之內務訟刑,全然托與那甲必丹,那甲必丹亦是漢人,平時祭祀,隻私下行事,不公然行祭,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了,教會對此也是法不責眾,無可奈何。
但是如今這裡的情形不同了,區區數百戶漢人而已,教士們事無巨細皆要管束,然而漢人如何受的了?
於是就有偷祭的,也有偷把地裡所產瓜果賣掉,帶著農具偷偷搭船跑回的,如今那二百余戶,也就剩下不足百戶尚在,皆是如我等單身娶了當地之婦成家的。
朱北國聽了笑道,陳哥可真心祭拜上帝?陳典回應說,
如何不真心,我等能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皆拜上帝所賜,我若非這傳教士募來,在那濱南都,想娶妻生子得十數畝肥田,怕也是難呢……劉一爽問此話當真?
陳典歎口氣,說自己是孤兒,身世不明,也沒個祖宗可拜,至於那觀音佛祖關公媽祖,更是虛無,雖然心有誠念,然拜上帝足矣……
朱北國聽了暗自點頭,看來教士們的募民傳教的方法不是很靈,這漢人風俗,豈能說該改就改的,教士們操之太切,自然效果不彰。
又心中暗笑道,這漢人雖然勤勞能乾,但也務實狡黠,連信仰都很功利實用,歐洲傳教士們遇到這類人,也著實頭疼呢......
既然知道了這三寶顏目前只有不足百戶漢人,且都是娶妻生子定居於此的,看來若無大變故,這批人估計不會移民去咱們這裡,朱北國想到這裡,便去看陳典的店鋪,裡面有各種編織貨和粗細繩索,還有一些壇子,問及生意上的事情,陳典說自己主要是種地,這店鋪平日是自家娘子打理,生意清淡,有做的做,無有即閑著,聊勝於無而已。
朱北國聽了點點頭,又問這壇子裡是什麽,陳典說,是椰子油,當地人取椰殼做抽纖織粗布,以椰漿釀酒,其余即棄之,陳典從西人和尚出學來一手藝,剝椰殼取其內皮,軋製椰油,每有船來靠港,或能售與那西人水手。
朱北國知道椰子油即是一種很優質的食用油,如果添加一些化學物質,還是很不錯的工業潤滑油,駱老板那裡已經對他念叨了多次。
只是當地土著人並沒有製椰子油的習慣,所以現在椰子油很少見,有也多是自家食用,因此並不容易買到。
然而朱北國覺得陳典會自製椰子油,倒有可能變成一樁大生意,便說要看一看貨。
陳典聽了很高興,立刻引哥仨進後屋,那裡有三個大壇,裡面都是椰子油,而且很新鮮,聞著還有新鮮椰殼的氣味,朱北國當即詢價,陳典說平日賣與西人水手,五個鷹洋一壇,如今既然是老鄉來買,四個鷹洋一壇,朱北國說三壇我們全要了,陳典當即回應說,既如此,十個鷹洋全部拿走即可。
接下來朱北國有看到另外一個籮筐裡堆著一些黃乎乎的塊狀物,上去仔細一看,便知到這是黃蠟,顯然出自當地蜜蜂的蜂巢.
朱北國知道這東西其實在南洋地區很普遍,土人多拿此物來入藥或者點燈,但他也知道這也是可以用於製藥和工業防腐以及密封材料,只是因為從來沒有形成規模產業,在南洋貿易體系裡,黃蠟屬於只能零星收購到的小宗物資。
陳典發現朱北國對這個感興趣,便對他說,村裡漢人家中有不少,多用來治療痢疾和胃氣不適之類,時或用來當蠟燭照明,這叢林裡野蜂成群,每到旱季,土人經常入林中采蜜,而蜂巢則棄之不用,而漢人則撿拾回來,用溫水煮透,去除浮沫晾乾後結塊而成黃蠟塊備用。
只是如今乃雨季時節,漢人家中或有存貨若乾,如果朱大哥想要大宗的貨量,需等到旱季時進村收購。
至於價格,陳典笑道:您看著給就行了。
朱北國聽了當即滿口答應,他知道在澳門收購這種黃蠟的價格,算起來其實並不便宜,如果在這裡與村民們事先說好,旱季的時候直接來這個源頭收購,那自然是既便宜又有質量保證的。
想到這裡,朱北國決定去漢人村落裡看一看,又當場付了椰子油的鷹洋款項,這時關宏宇說要回驕傲號叫人來抬壇子,陳典卻說不用,只見他呼哨一聲,遠處椰子林裡出來幾位土著女人,陳典娘子哇啦哇啦地說了一陣,於是兩個女人抬著一壇,徑直搬到棧橋上,驕傲號上的船員見了,知道朱哥又采買到貨物了,便下船幫忙抬壇子進艙房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