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洶湧中，輪船的船尾拖出一線灰白的尾跡，表明這條船正在破浪前行。然而無論是在空曠的甲板上，還是在艦橋上，卻看不見任何人影，這艘船也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旗幟，沒有閃爍的信號燈，沒有輪機的轟鳴和人聲的喧嘩，只有艦橋上部的駕駛艙裡透出來一點昏暗的燈光。

鏡頭畫面拉近，燈光下映現出一個站立的人影。

這是一位看起來剛剛四十出頭的男性，身材適中，標準的國字臉有些黝黑，加上濃眉大眼，整個人總給別人隨時隨地都在對外散發正能量的感覺。他站在寬大的舷窗前，眉頭微皺，目光越過桅杆和起伏不定的船頭，前凝視著海天一線的遠方那裡烏雲翻滾，偶爾有幾道耀眼的白色閃電在天際轉瞬即逝......

毫無疑問，這是一幅令人感到詭異的場景，因為從畫面上看，這裡本應該是一個很喧騰的環境，而現在卻是完全的寂然無聲。忽然間，男人仿佛從夢中驚醒般茫然四顧，他身後憑空出現了一個少女，黑色長發和紅色的連衣裙無聲地隨風飄動，男人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張開雙臂走向少女，嘴裡喃喃說道:

“桃桃，又淘氣了，不跟媽媽在家裡呆著，怎麽跑到船上來了......寶貝，快來爸爸懷裡，讓爸爸抱抱......”

然而少女卻後退了一步，抬起右手，無聲地指了指駕駛艙外。

遠處，一座小山一樣的橫浪出現在船的右舷。

“前進一！右舵二十五！”

這個男人扭頭對著空蕩蕩的駕駛艙下意識地大聲發出操作指令。

此時空曠的駕駛艙裡有一個帶著回聲的女性聲音響起:

“指令恰當，第三十三小節測試完成！”

刹那間，藍灰色的海天和駕駛艙都忽然不見了，畫面裡只剩下白色背景裡中年男人身影。

“果然又是一個讓人壓抑的幻覺啊……”

躺在床上的男人此時在心裡感歎了一句，他醒了過來。

顧晉，就是剛才那場幻覺裡的主角，現在正躺在一張單人床上，他輕緩地呼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是啊，總之您就當自己是做了一個夢吧，我知道您現在的心情有點壓抑，沒辦法，腦波測試儀工作時，默認場景顏色設定是以二百五十六階藍白灰度為準的。

對了，我原本想調出色彩讓你在場景裡舒適一些，但你知道這項工作原本是安娜負責的，他才是這方面的專家，而這種型號的腦波測試儀對我而言有點手生，所以您老就忍忍吧，反正測試很快就要結束了。”

妮可以一貫的耐心態度對眼前的人說道。

“我想我應該通過了技能測試。”

顧晉回應了妮可一句，話音中明顯帶有一絲睡眠不足的疲憊。

“嗯，還好啦，通過一系列的場景測試，足以證明您是一位技能全面、素質優秀的遠洋輪船船長。”

“但是......還是......”

“那個事故不能怪您老人家啦！天氣和對面的船要負絕大部分責任，只是呢......”

“只是在當時，對面的船長是活著被撈上來的。”

顧晉回應的語氣裡透出了某些憤懣，臉色有些黯然。

“好啦，顧船長，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糾結了，您老如今不是重獲新生了嗎?還是一切向前看吧。”

“哦，對了，我怎麽會在測試場景裡看見桃桃?是您加進來的嗎?大概您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抵消一些我的負面情緒吧?”

“哦，那個啊！說實話並沒有！由於腦波干涉儀在工作時，

偶爾會激發您的深度潛意識，在進行測試的時候，有時會有一些你以前的夢境或者記憶中曾經的實景穿插進來。一般來說，成年人的夢境基本都是黑白色的，哦，除了小孩子，成年人很少有五彩斑斕的夢境，不過，您居然在夢境裡看見了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兒，這是通常情況下幾乎不會有的景象，大概這就是父愛如山吧......”

妮可稍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是嗎?問題是我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放心，這種基本的情感模型最能說明問題，你很愛你女兒，從來都把她擺在第一位，甚至超過了你的妻子。”

“我沒有！在我的心目中她們母女倆不分輕重。”

顧晉馬上對妮可的這個評價表達了不同意見。

“顧船長，相信我說的話吧，人有時候並不了解自己，盡管自以為很了解……”

妮可有些漫不經心地回應著顧晉的問題，只見她從沙發裡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房間頓時裡變得明亮起來，顧晉下意識地眯起了雙眼，他需要適應一下突然變明亮的房間。

“那條紅色連衣裙是我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給她買的，還沒有來得及帶給孩子，我就......”

“嗯，您的妻子和女兒正在趕來的路上，放心，你們很快就能團圓了。”

“這個事情安娜已經告訴我了，可是為什麽我仍然感覺到壓抑?而且老是睡覺做夢，夢境好像不都是都黑白色的，一醒就忘了......”

“根據腦波分析，目前在您的潛意識深處，有對女兒和妻子的某種擔憂，原因是你重生後的自我意識迷茫。說實話，你目前的潛意識正在抗拒現實。

說通俗一點就是你經常不能確定自己還是不是自己！於是也就擔心起您的妻子和女兒會不會不認你。”

“這個，有點繞啊，一時半會還無法參透您老說的這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如果沒有參照系，自我意識就會迷失在迷宮中，說穿了，你的潛意識在懷疑我們是不是百分百地成功復活了你自己，或者說，複製了自己......”

“哎，別說了，總之我很擔心，如果小雪和女兒不認我了怎麽辦?”

“放心，她們其實就是您的參照系，您不用懷疑，剛才我見識到了您老的腦波信號，您對女兒穿著紅色連衣裙來見你時的腦波感應，真的非常強烈也很符合你的腦波形態，從神經元發出的情感曲線模型上看，你就是原來的你。”

“可是為什麽我總是有一種虛幻感......”

“嗯，根據儀器對腦部測試的結果，您是一位平時較少有夢境的人，所以您的潛意識缺乏對夢境和現實之間的判別經驗。因此您會對某些夢境產生出某種真實的壓抑感，但反而會對夢境之外的現實場景產生夢幻感。

您看，您感到現實很虛幻的原因出乎意料地簡單:無非是您的潛意識缺乏真實與虛幻的判別訓練，歸根結底，是因為您老平時很少做夢！”

妮可說到這裡望著平躺在床上顧晉挑了挑眉頭。

“看在你給我推薦的香水品牌讓我很喜歡的份上，本姑娘給你一個忠告:喜歡做夢的人通常善於對各種心理壓力做自我舒緩，然而您老大概是平時夢做的太少了！所以呢，以後多做做夢吧，這對身心很有好處的，我的顧大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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