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閑齋是我的夫人,我是她的丈夫。”
“我們結婚了。”
好幾個人倒吸一口涼氣,幾個分家的茶人更是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不相信剛才那話是他說的。
“結婚?你們的年齡……”
“道閑齋和我是同年,我們都已成年。”
這個人還沒回過神,另一個分家茶人又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完婚的?”
“很巧,剛好就在3天之前。”
茶人們眉頭忍不住抽動起來。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這兩個人的結合,都好像是倉促而就。
此時,坐在席間的一個中年女人開口道:“剛才您說,您是東京來的,我之前有聽說,東京茶人圈那邊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您知不知曉?”
“請說。”千臨涯禮貌地欠身。
“我聽說,有人在茶會上給內閣官房長官們獻茶時,逼迫他們就傾倒核廢水一事道歉,是否有此事?”
“有的。”千臨涯馬上語氣確鑿地說。
這位中年女人,身上穿著的和服一看就非常昂貴,皮膚也保養得很好,目測是伊達家某位大人物的妻子。她臉上露出好奇地表情,問道:“您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那時,主持那個茶會的,就是我。”
女人捂住嘴:“真的?就是你?你居然這麽年輕?”
千臨涯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如果我再長幾歲,那種事情可能就沒勇氣去做了。”
女人臉上露出笑容,分家的茶人們還沉浸在“結婚”這個話題中。
就算是傻子,也能感覺出在這個關頭結婚不對勁。
分家的茶人們在心底都認定,宗家跟千臨涯的聯姻,一定是為了避免在茶會上丟臉。
終於有心直口快的說:“那為什麽不讓道閑齋主持茶會?我們東北地區的茶會,你一個東京茶人圈的……”
“夠了。”座位居中的一位伊達家年長者出聲說道,“東京茶人圈的優秀年輕人能融入到我們東北茶人圈子裡,是好事,你們也該放開視野,不該有這麽強的門戶之見。”
那個說話的分家茶人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連忙低頭說:“是。”
年長者又轉頭對千臨涯說:“這麽說,你年紀輕輕,就能主持那種高規格的茶會,我們這裡的茶會,倒是貽笑方家了。”
千臨涯搖頭道:“東京茶道圈子,發展多年,薈萃精英,可東北茶道圈子,何嘗不是他山之玉?像我,在東京茶人圈子也有一二微名,可到了這邊,只能夠做道閑齋的小徒弟。”
年長者笑了起來,說:“在茶會上讓首相下不來台,然後首相辭職,你卻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說只有‘微名’,怕是有些過分了吧。”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頓時都是神情一凜,看向千臨涯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他們隱隱知曉仲夏茶會之事,可始終沒有將首相的辭職和那次茶會聯系起來。
這位年長者身份超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知道許多準確一手的內幕消息,他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肯定不是隨便一說。
這樣一來,就算千臨涯看上去再年輕,這些人也不敢對他有半分輕視了。
可能是因為那過於令人怎舌的事跡,千臨涯再點茶的時候,舉手投足之間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光暈,這些在席的人更難說出半個不好來。
即使那些分家的茶人有心刁難,刻意尋找他的動作是否標準,也都遺憾地發現,千臨涯雖然動作並不一板一眼完全按照清水流茶道的規程,可其中的變化和改動,也都嚴格符合清水流茶道思想。
不如說,他對於清水流茶道的掌握,已經超過了墨守成規這一層級,到了融會貫通,甚至能推陳出新的地步。
他能不拘泥於茶道表面,而從內在入手,讓如席的人,即使是心中有嫌隙如分家的茶人,也如沐春風。
伊達家的大茶會,要開足整整4個小時,一般以往來說,對於參加的人在身心上都是負擔,稍微功力不夠的,連腿都會坐麻。
神奇的是,這次由千臨涯主持,列席的人都感覺每一個階段,都會多出一層新意,有應接不暇的感覺,整整4個小時下來,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疲倦。
茶會完畢後,千臨涯送完賓客,回到茶室,脫下身上的羽織,旁邊穿著和服的清水刹那走了過來,幫他接過衣服。
“那個年長的老人是誰?”
“是現任伊達家的家主。”
“難怪。”
清水刹那捂嘴笑著說:“他老人家以前參加完茶會,就差被人抬出去,這次倒是拉著你的手說個不停,看來是真喜歡你。”
“我對於男人的喜歡可不會感到高興。”千臨涯撇了撇嘴。
“看來,你又要成為我們東北茶道圈的風雲人物了,說不定明天《侘》的頭版,又是伊達家家主拉著你出門的那一幕。”
千臨涯撇了她一眼:“羨慕麽?”
“我怎麽會羨慕?反正現在我的身份是你的妻子,我也會跟著一起出名。”
千臨涯鬱悶地躺在了地上:“不管怎麽說,這一劫總算是躲過去了。”
清水刹那在一旁幫他把羽織疊好,說:“明年還有呢!”
“那你最好在明年之前,把清水家的茶道掌握得如同我一樣精通!”千臨涯悶聲悶氣地說。
清水刹那笑著在他身旁坐下,說:“之前結婚結得倉促,說實話我現在都還沒有結婚的實感,你也沒有認真和我商量過以後怎麽辦,所以,到底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我們這個虛假的婚姻,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持續到你能獨當一面。”千臨涯說,“到時候,就原地離婚。”
“在摧毀女孩子少女心這方面,你可算是我見過最強的人了,居然能把離婚說得這麽果決。”
千臨涯沒好氣地撇了她一眼:“剛開始的時候,你不是死活不肯嗎?難道你現在又不想離婚了?”
清水刹那臉上露出微笑,沒有答話,把雪白頭髮上綁著的發繩拆下來,握著頭髮,重新綁好。
抬起雙手時,寬大袖子的和服垂落下來,露出裡面柔軟的臂膀,白生生的,如同羊脂。
“要是我說,我改注意了呢?”
千臨涯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又放下腦袋。
“所以說,女人就是這一點麻煩,太善變了。”
清水刹那雙手放在腹部,也慢慢躺了下來,在地板上,和他並排躺在一起。
“哈哈,開玩笑的,我當然沒有那麽容易改注意,只是逗一下你罷了。”
“你這個玩笑過於驚悚,以至於我嚇得差點當真了,以後不要這樣開玩笑了,謝謝。”
“照幽齋,你還真是能毫不猶豫地,就隨便說出傷女生的心的話呢。”
“……”
“我決定了,”清水說,“我不回仙台了,也不從東京退學了。”
“你剛才說什麽?”千臨涯問。
“我不回仙台了。”
“上一句。”
“你真是毫不猶豫說出傷女生心的話?”
“再上一句。”
“……照幽齋?”
“就是這個,”千臨涯側頭看著她,“再叫一遍。”
清水也側過頭,兩人正好四目相對。
“照幽齋?”
“嗯。”
“照幽齋,照幽齋,照幽齋?”
千臨涯臉上露出了笑容。
“話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對我用這個稱呼了?”
清水一臉疑惑的表情,似乎在說“為什麽你的關注點是這個?”
“因為,從今天起,我要正式擔負起身為道閑齋的責任,”她說,“而且,我實在不想稱呼你為‘老公’或者‘親愛的’,所以,隻好這麽叫你啦。”
千臨涯不再看著她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喃喃道:“剛才,我還差點以為櫻回來了。”
“你說什麽?”
“沒什麽。”
清水刹那重新接上自己之前被打斷的話:“我意識到,東北的茶人圈子,太過狹窄,因此進步也困難,相互傾軋也會增多,我果然還是應該把自己放到更大的世界中。”
她看著千臨涯說:“我要去你的世界看看,在那裡磨練自己的茶道水平。總有一天,你會正視我的。”
千臨涯心念一動,心潮起伏洶湧。
清水刹那接著說:“我還是會和你合租,那個公寓不要退了哦。”
“嗯。”
“而且,我也要開始學習烹飪,至少,要達到能給你煮味增湯不被嫌棄的地步。”
“嗯……”
“你還要教我茶道,為了能按時擺脫我。不然,我們可離不了婚。”
“嗯!”
“你到底在想什麽?”清水刹那突然問道。
千臨涯剛才一言不發,他在想的是,如果沒有櫻小姐的話,清水會是怎樣的呢?
她遲早也會自己成長起來,在困難面前,磨練自己,學習茶道和烹飪,不斷經營自己,最終成長成一個優秀的女人……
……就像櫻小姐。
如果他沒有系統,會是怎樣呢?
以他的性格,肯定也會努力拚搏。就算舉步維艱,也會努力到底,練習茶道,好好學習,然後考一個排名靠前的大學——說不定就是東北大學來著。
然後,那個時候逐漸成長起來的清水刹那,那個沒有櫻小姐的刹那,也注定會再次和他並稱茶人圈的“雙璧”。
在另一條世界線上,在那條他沒有系統、她沒有櫻小姐的世界獻上,他們也一定會相遇。
他們一定會相互喜歡上對方……就像他喜歡櫻小姐,櫻小姐喜歡上他一樣。
這就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的事情。
他轉頭,緊緊盯著清水那欣賞過無數次的臉,那美麗的面容上,此時的表情,隱藏著幾分讓他特別熟悉的倔強和不服輸。
看著看著,他突然意識到,那是總是出現在櫻小姐臉上的表情。
他突然啞然失笑。
“你笑什麽?”清水刹那不滿地問,她以為他在嘲笑自己的志向。
“沒什麽。”
雖然千臨涯是這麽說的,可是他臉上的笑意卻收不住。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總感覺,你的笑容很討人厭。”清水刹那氣鼓鼓地偏過頭。
千臨涯笑著摸著額頭:“怎麽我一開始沒有發現呢?”
是啊, 怎麽沒有發現呢。
早該注意到的。
櫻小姐,就是刹那。
刹那,就是櫻小姐。
櫻小姐,是那個已經成長起來的,足夠優秀的刹那。
照現在這樣,刹那一直一直努力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變成那個傲嬌、不服輸、各方面都碾壓級優秀的“櫻”。
他逐漸開始理解,櫻最後和他說的“我只是回去”是什麽意思了。
他轉頭,看著清水刹那因為生氣鼓起來的側臉,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他等待著。他將會一直等待著。
等待櫻小姐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
還差一段,等會兒補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