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略顯沉悶的兩聲響,桓伊眉頭一動,立刻起身。
他快速推開門,這一次,他很幸運。
“阿叔,你就別跑了!”
就在桓伊眼前,一個身板略顯臃腫的中年男人,正在邁著大步,迅速逃離。
而這一次,可就沒有在小屋之中那麽幸運了。
嘖嘖嘖……
怎麽會被發現了?
桓伊這個孩子真是,從來也不知道給當叔叔的留點面子。
中年男子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太輸面子了,這要是兩人面對面,讓男子如何面對晚輩。
“阿叔,你既然沒走,就是想幫忙,又何必要掩藏形跡?”
桓伊是個厚道人,見他猶豫,又勸說了一句。
腳下也沒停,緩緩靠近。
中年男子脖子一梗:“我不能現身!”
“我來,不過是取回我的東西!”
他手中握著小羊掛件,正是因為這個掛件,桓伊才認出了他的主人。
“阿叔,看在我把這個掛件還給你的份上,你也不能這麽不給面子吧。”
桓伊緩緩靠近,男子無奈,隻得轉身。
四方臉,闊口直鼻,是個憨厚之相,若不是此人出來做官就是當將軍,恐怕只看這張臉,人們都會認為他是個做生意的。
沒錯!
桓伊身前,尷尷尬尬的中年男子,被他稱為阿叔的男子,正是大將軍桓衝!
“阿叔是念舊之人,這麽多年了,羊叔送你的小掛件,你居然還留著。”
這個小羊掛飾,只是銀質的,造型還算精巧,但是卻並不值錢,桓衝如此珍視這個物件,天天掛在身上,皆是因為兒時的一段故事。
身為桓宣武(桓溫)幼弟,桓衝小時候,桓家曾經有過一段非常窮困的時期,那個時候,桓溫父親早卒,家裡窮困的不行,桓溫母親病重,郎中看過之後,說是要用羊肉做藥引,然而,荊州大族,土著之中的翹楚,譙郡桓氏,這個時候,居然連買一頭羊的錢都拿不出。
因為父親早卒,家裡只能靠桓溫這位老大哥支撐,桓溫是個孝順人,他想,必須讓母親康復,但是買羊的錢又搞不到。
怎麽辦,他就打算賣弟弟,被不幸選中的,就是桓衝這個最小的孩子。
家中無父,孩子這麽多,反正也養不起,送到別人家,說不定對桓衝來說還是好事。
桓溫拉著小桓衝到了養羊大戶家中,把因由這麽一說,那大戶便搖頭擺手,堅決不肯。
他是這麽說的:“買德郎(桓衝小名)人才難得,怎能賣到我家?”
“羊可以白送,小郎還是回桓府去更好!”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段因緣,桓衝對這位慷慨解囊還沒有趁火打劫的養羊大戶心存感激,多少年來都沒有忘懷。
後來桓溫死,桓衝統領荊州兵,路過家鄉的時候,在道旁還遇到了這位養羊大戶。
大戶看到桓衝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樣子,立刻就迎了上來,桓衝也沒裝模作樣。
兩邊寒暄一陣,桓衝也給了養羊大戶許多酬謝,養羊大戶呢,便送給了桓衝這個銀質的小掛件。
所以,這東西雖然並不值錢,但是對於桓衝來說,還真是有特殊的紀念意義,要不然他也不會一把年紀了,還天天戴在身上。
這件事,也只有桓家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曉,至於謝玄他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桓衝的腰間還有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掛飾。
“所以,你看到這個掛飾就認出我了?”
桓衝鬱鬱的跟著桓伊到了他的房間暫坐,沒辦法,他這麽大的一個目標,杵在那裡,要是被人發現了,就更丟人了。
對於老頭子的陰陽怪氣,桓伊只是覺得挺有意思的,給他倒滿了茶,便說了實話。
“這是當然,阿叔你還要感謝我,要不是最先被我發現,石虔他們若是看到了,你立刻就暴露了。”
“以他衝動的個性,必定會帶著人到處找你。”
桓衝啜飲一口,眼神黯淡。
“說的是啊,要不是聽說掛飾在你的手裡,我才不會來取。”
小羊掛飾在桓伊的手裡,這樣的消息,自然是劉春透露出去的,自從放走了劉春,桓伊就和他定好了計劃。
正是因為考慮到桓伊是個體面人,桓衝才心思活動,卻沒想到,桓伊也要算計他。
想起這些後輩心裡不一定如何嘲笑他,桓衝就咽不下這口氣,抱怨一波接著一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桓伊犯了錯。
“阿叔,我知道你心裡憋屈,也知道你是有報國心的,可是,我實在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經退保上明,現在又為何會出現在緣江戍?”
“難道,一開始你給朝廷送的就是假消息?”
“為了迷惑敵人?”
桓伊此言一出,自己也迷糊了。
好像不可能,桓衝如果真是為了誘敵深入,那他就絕對不會把梁成兄弟放進竟陵。
桓衝的諸多行為,根本無法用正常的理由解釋。
那麽,就只能聽他自己解釋了。
桓伊眼波如水,一向是個面相溫柔,性情更柔和的人,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正在用那種鼓勵的眼神盯著桓衝看。
桓衝默然片刻,終究還是抵抗不了桓伊的眼神攻勢。
“什麽迷惑敵人, 不過是走到一半,又後悔了!”
桓伊無語了,這個解釋還真是……出人意料。
“還請阿叔仔細解釋。”由於思來想去也想不通,桓伊只能放棄動腦,向桓衝要答案。
桓衝連連歎氣,最後才緩緩將那幾日的亂事緩緩說來。
不必對桓衝抱有太大的期望,那天他一聽說慕容垂即將從新野趕來援救襄陽城,便打了退堂鼓。
那個時候,桓衝的位置也就比緣江戍所在地距離襄陽城稍近一些,也就是說,實際上,桓衝的荊州部隊根本就沒有趕到襄陽外圍就望風披靡了。
還好他跑得快,要不然被慕容垂逮住,這支部隊不說全軍覆沒了,也要元氣大傷。
不過,人都要臉,即便是桓衝這樣的膽小鬼也一樣。
嚴格來說,也不能說他為了自己逃命,枉顧襄陽後方的城池安危,在他帶領大軍一路南下的時候,還特意分兵出來,讓桓石虔他們帶著去支援竟陵了。
身為老將,桓衝怎會不知,一旦自己不能有效進攻襄陽,那麽前來援救襄陽的符睿慕容垂軍就會揮師南下,與襄陽相距最近的軍事重鎮,竟陵城就危險了!
不過,饒是做了多手準備,走到半路的桓衝,還是覺得心裡不是滋味,見垂跑,見垂跑,總不能次次都跑吧!
好歹他統領荊州兵,也是繼承祖業,雖說不能將作戰意圖貫徹到底一向是他們桓家人的傳統技能,但是,誰說他桓衝就一定會重蹈覆轍?
於是,大軍走到緣江戍,桓衝就帶領士兵進駐,當然還有手下愛將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