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抬著頭,眼淚汪汪的盯著慕容德看,這一刻,他的眼神倒是有了幾絲真誠的意味。
慕容德歎了口氣:“起來吧。”
“暫停衝鋒,一切都慕容垂到了再說。”
又是慕容德?
沒有他,這場仗還打不成了嗎?
要是以往,慕容德就會這樣反駁,可是現在,吃了敗仗,被氐人打的屁滾尿流的他,就連開口的勇氣都喪失了。
也開不了口,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聽他的。
他隻得無奈的垂了垂腦袋瓜。
見他如此乖巧,慕容德也總算是消了氣,幸好,聽從慕容泓忽悠,跟著他奔出去挑戰氐秦的士兵並不是很多,還算可接受的范圍之內。
以至於略有折損,也還沒有動搖根基。
但是,再怎麽說,這也是一場失敗,極大的動搖了將士們的士氣,本來,他們還以為自己與氐秦對戰當是戰無不勝的。
然而,現實給他們上了嚴肅的一課,任何的敵人都不可小視,尤其是像氐秦這樣曾經異常強大的敵人。
他們的王朝雖然已經土崩瓦解,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軍事力量有所減損。
這種情形就好像是秦末一樣,雖然各地的義軍如火如荼的發展起來,聲勢浩大,佔據了許多地盤。
但是拋去那些成功者不談,訓練有素的秦兵還是很有戰鬥力的,很多規模一般,沒有得力主將帶領的勢力,全都被秦兵消滅殆盡。
更何況,現在慕容部的情形還趕不上秦末時候的秦兵。
秦末的將領,還想維護秦朝,畢竟那個時候,秦才剛剛解體,還可以搶救一下。
但是慕容部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們早就是一群沒有地盤的人了,此前十年,他們雖然過著相對安穩的日子,卻是整日裡活在氐秦的統治之下。
士兵們走到現在,都是依靠著強大的信念,想要返回故土,想要重建自己的王朝。
想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地盤,不說是輝煌了,至少要能在亂世中體面的生存。
可是,這一切,都在連續的失敗面前變得那麽的脆弱。
經歷了此次戰役的士兵們,難免露出了沮喪的表情,全都怏怏不樂,耷拉著腦袋。
慕容德走在他們中間,不時鼓勵,命令醫官給他們療治傷病,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這是他作為一軍主將應該做的事情,但是,慕容泓卻根本沒有這個念頭。
對於自己的失敗,他倒是能坦然接受,但是對於那些慘死的士兵,身受重傷的兄弟,他卻似乎毫無感覺。
一頭鑽進軍帳,瑟瑟發抖,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只有慕容德行走在戰士們中間,幫助他們,慰問他們,不說是提振了士氣,總算是把軍心穩定住了。
慕容垂!
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
慕容德登上山丘,深情呼喚。
而被他呼喚的那個強悍的男人,究竟在哪裡?
他的具體方位,還有多長時間才能到達鄴城?
有沒有個明確的消息?
到了!
很快就到了!
慕容垂奔行在通往鄴城的寬闊大道上,一路上披荊斬棘,如入無人之境。
誰敢阻攔他?
他拿出了擋我者死的架勢,從龍城,一路奔到了鄴城,相距百裡千裡,有這樣一位英雄好漢嗎?
誰敢阻攔慕容垂,如果真的攔住了,說不定就能名揚南北,一戰功成!
然而……
事實總是令人遺憾。
慕容垂來到了鄴城,還是暢通無阻的,沿途不是沒有隸屬於其他部落的城池。
但是,他們一聽說鮮卑族裔的最強將軍,慕容垂率領著幾萬大兵奔赴鄴城,便紛紛躲避,根本就不敢吱一聲。
“段榮!”
“末將在!”
一個年輕將領匆匆從後方趕過來,就在慕容垂的身邊停住。
論及歷史淵源,段氏鮮卑一直和慕容部的鮮卑人不對付,但是,現在的慕容垂也管不得許多了,這個名叫段榮的小將,是他在龍城的原守軍之中挑選的。
作戰勇猛,還有頭腦,是個不錯的苗子。
慕容垂準備重用他,而他也相信,在這樣大敵當前的局勢下,段榮也不會再顧念那些前仇舊怨。
“去給慕容德他們送個消息,讓他們做好準備。”
“是!”
段榮一敲馬腹,一溜煙的就跑遠了。
慕容垂的運氣很好,他要是再早點到,兩邊還沒有打起來,戰場上一片平靜,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兩軍的注意,想送信,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要是再晚一點,人家都打完了,該收拾戰場了,他的送信兵也很容易被發現。
只有現在,時機剛剛好。
仗打的差不多了,鮮卑兵雖然逃的比較快,但是,慕容泓還是帶出來一些人馬的。
跟著他跑的近的士兵,可以提前預知主帥的動向,跟著一起逃回去,那些提前衝出去的士兵就沒那麽幸運了。
被攪進戰局,面對的是成倍於自己的氐秦士兵的攻擊,而這種攻擊還不只是來自於同一個地點,甚至城樓上的秦兵也在照顧他們。
他們根本是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硬拚,鮮卑士兵的個人戰鬥力還是很強的。
足以拖住氐秦士兵,讓他們沒有那麽方便就返回鄴城。
段榮帶著幾十騎鮮卑兄弟,率先奔向鄴城城樓,而這時,比他們更早出發的王謐等晉軍,正整隊渡河,因為兩方人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以至於雙方的兵馬都不算少,卻並沒有遭遇上。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幸事,對雙方都是。
不論是鮮卑人還是晉人,都不應該在沒有見到氐人之前就廝殺起來,消耗自己。
那也太劃不來了。
王謐急速奔馳,心中抱持的也是這樣的信念。
就算是要打,也要先讓氐人打,在氐人出手之前,被打殘之前,休想讓晉人吃虧。
慕容垂這邊,他們只是收到了慕容德要求增兵的消息,對鄴城附近的局勢卻並不是特別的了解。
他們甚至都還不知道,在這鄴城的腳下,新的客人已經來到,正是原本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晉軍。
慕容垂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奪取鄴城。
他信心百倍,甚至於,對慕容德的邀請還有些微的怨言,那鄴城中的氐秦士兵,最多不過是三四萬人,而慕容德手中的精兵也大體相當。
他就不能自己努把力,把鄴城拿下來嗎?
還要勞煩他慕容垂?
雖然,慕容垂是很願意去鄴城支援的。
不去鄴城,怎麽能奪取鄴城?
現在就看誰能佔得先機,誰能棋高一著了!
衝吧!
幾方人馬很快就可以在鄴城腳下較量了!
所幸,鄴城也是這樣一座古老的神奇的城池。
它足夠成為幾方勢力輪番上演的舞台。
而若說地利之便,或許,現在鄴城內駐守的氐秦敢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依靠著鄴城有利的地理位置,符丕打退了兩撥秦軍的衝鋒,弄得短時間內秦軍都不敢再造次妄動,已經收縮回了倒松峰上的大帳。
符丕志得意滿,非常興奮。
但這並不是說明他符大將軍有多麽厲害,只能說明,優勢還在他這邊而已。
擁有著這麽堅固,佔地廣大的一座城池,如果還不能打退幾波敵人的進攻的話,那他符丕便可以跳樓去死了。
而就在符將軍驕傲自豪的時候,新的挑戰亦或者是新的勝利,也在等待著他。
為了將戰場上殘余的鮮卑人徹底打垮,並且誇耀武力,大將楊白花已經帶著五千精兵衝出了城門。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
這是一種明知道是殺雞用牛刀,還偏偏要把牛刀撒出去裝x的精神!
對於楊白花來說,這似乎是必勝的一場戰役,只要他揮舞一下長刀,便可以不戰自勝,擁有一個大大的功勳。
然而,事實果真是如此嗎?
這五千精兵,真的還可以完完整整的被楊將軍帶回鄴城嗎?
情況好像並沒有那麽樂觀。
楊白花的大軍剛剛出城,立刻就被位於倒松峰上的鮮卑軍團偵查到了。
原本,慕容德還想再忍一段時間,再裝一裝慫,等到慕容垂來了,兩方合兵再來和晉軍較量。
沒想到,這幫氐人竟然膽大妄為,還敢出城挑戰!
這不是不把鮮卑人當盤菜了嗎?
是誰給了他們這樣的錯覺?是誰讓他們有了這樣的底氣?
還不是要怪慕容泓這個蠢蛋?
想到這裡,慕容德就衝進了大帳,瞄準慕容泓飛起一腳。
慕容泓正在擦拭長刀,根本毫無防備,屁股狠狠的挨了一腳,順勢就倒向了一邊。
“阿叔,你這是做什麽?”慕容泓捂著屁股,還委屈呢!
慕容德大怒不解:“看看你乾的好事!”
他把慕容泓拽起來,拉到了帳外,指著鄴城城門的方向:“氐秦出城挑戰了!”
“這都是你輕易出擊惹來的麻煩!”
五千人!
那也是浩浩蕩蕩的一支大軍了!
當這股大軍猛然間從關閉的城門中傾瀉而出的時候,看起來,陣仗還是很大的,特別唬人。
至少,把慕容泓是唬住了。
“阿叔,這可怎麽辦?”
“他們肯定是來襲營的!”
戰場上,鮮卑人已經所剩無幾,用五千人來對付這麽一點點的鮮卑人,顯然是騙鬼,鬼都不相信。
如果是前哨部隊的話,五千人是足以組織起一場襲營戰了。
鮮卑人後無退路,一旦軍營被突襲,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氐人已經衝過來了,沒時間了!
慕容泓額上冷汗涔涔,慕容德是恨鐵不成鋼,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你也知道害怕?”
“剛才勸你你不聽,這就是下場!”
這個時候,慕容德就是不開口訓戒,慕容泓都已經無地自容了,現在的慕容泓更是羞愧的頭也抬不起來。
“侄兒但憑阿叔處置,阿叔盡管吩咐就是!”
這個時候,慕容泓倒是忽然聽話起來,慕容德歎了口氣。
“還能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家都已經出城挑戰了,我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斃,帶著兵馬,我們也出陣迎戰!”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禦,行伍多年的慕容德深知這個道理,他的戰法戰術雖然是趕不上慕容垂精妙,用兵神鬼莫測。
但是,經驗還是有一些的。
現在這種情形,如果裂開陣勢,直勾勾的等著氐秦衝過來,戰陣是一定會被衝開缺口的,到時候,不只是營帳保不住,說不定將士們會陣腳大亂,死傷更多。
這可不是慕容德想要看到的結果。
慕容泓領命,卻還是有疑慮:“阿叔,慕容垂還沒有趕到,我們兵力有限,這個時候去打衝鋒,不太有利吧。”
剛才他出去打衝鋒,慕容德就嗷嗷亂叫,說他浪費兵力,有勇無謀,現在就敢衝鋒了?
就不怕浪費了?
難道是慕容德有什麽錦囊妙計,能夠讓大軍得以大勝而歸?
慕容泓充滿期待的看著慕容德,誰知慕容德根本就沒有什麽妙計,只是長歎了一聲:“管不了這麽多了,只能見招拆招了!”
原來……就這?
慕容泓傻眼了。
我行嗎?
我能上嗎?
能不能也要上了,慕容泓無法,隻得跨上了馬背,雖然他沒什麽信心,但也必須表現出勇猛的姿態。
而這時,忽然,戰場的另一方,原本是晉軍駐扎的那片空地上,忽然有了動靜。
慕容德站在山坡上,正好可以飽覽全貌。
“那是晉軍嗎?”
“晉軍來了!”
慕容泓的膽氣剛剛竄足,看到晉軍的旌旗,登時就泄掉了一半。
慕容德亦看到了這樣的情況,晉軍很顯然是來支援氐秦的,看他們的規模,人數絕對不少,甚至和守城的氐人也不差多少。
他們兩邊合兵,倒霉的就只有鮮卑人,這是可以想見的結果。
但是,慕容德認為,鮮卑軍團也不是毫無機會。
一則是,慕容垂的援軍很快就會趕來,慕容德他們只需要堅持一段時間就可以突出重圍。
二則是,慕容德把賭注壓在了晉軍的身上。
晉軍和氐秦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相比鮮卑人,他們更加痛恨氐人,這些對氐人恨之入骨的晉人,真的會幫助氐人保護鄴城嗎?
這好像是顯而易見的,這樣一座軍事重鎮,凡是來到它腳下的人,誰不想把它據為己有?
幫助氐秦,傷害自己,趕走鮮卑人,然後呢?
繼續讓氐人穩穩佔住鄴城?
這不是傻,這簡直就是帶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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