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沒有說話。
他知道法正說的是什麽意思。
陳登曾敗於張郃之手,而且是全軍盡沒,自己也被生擒,堪稱是奇恥大辱。如今到了冀州,面對駐守在城外漳水北岸的張郃,陳登想報仇雪恥是意料的事。
陳登雖是劉備麾下大將,但他的出身和實力讓他與其他諸將不同,有著足以左右劉備的影響力。
諸葛瑾、徐盛等人投軍,就不是投劉備,而是投陳登。
削弱陳登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打敗仗。
沒有實力,影響力自然而然地就弱了。
法正就是這麽想的。他反對陳登出戰,不是想阻止陳登——他阻止不了陳登——而是阻止劉備幫陳登,讓陳登獨自面對張郃,並承擔全部後果。
如果劉備同意了,一旦戰敗,劉備就要承擔主要責任。
劉協仔細考慮了一陣,最後還是同意了。
雖說借刀殺人有點陰損,但面對陳登這樣的內部死硬派,既然不能像對付審配一樣直接殲滅,借敵人之手,讓他們吃點苦頭,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不打壓一下陳登,並借此警告一下他身後的那些世家,劉備就很難成為真正的主將,徐州也無法成為朝廷的徐州。
“你打算跟著劉玄德一路征戰?”
法正正色道:“臣雖與劉使君年歲懸殊,卻一見如故。願並肩作戰,為陛下盡忠,為大漢開疆拓土。”
劉協輕笑了一聲。
你們何止一見如故。一個年近四十,一年才二十出頭,居然一起去喝花酒,簡直是臭味相投。
兩人性格也像,都是有仇必報。只不過劉備畢竟年齡大些,受的社會毒打多些,相對而言更有城府些,不像法正這樣全擺在臉上。
但他們本質上是一類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輔佐他。稍後會下詔,轉你為他的軍師。”
“謝陛下。
”
遠處響起了鳴鏑聲,劉協摘下了弓,看看法正。
“試試?”
法正尷尬地笑了兩聲。“陛下同前,臣不敢獻醜,還是為陛下掠陣,欣賞陛下的英姿吧。”
劉協哼了一聲,策馬衝下山坡。
一隻麋鹿被趕得走投無路,紅了眼,向劉協奔來,低下頭,加快速度,準備硬頂。
劉協張弓搭箭,一箭射出。
麋鹿應聲而倒。
法正看得清楚,不禁暗自咂舌。劉協這一箭看似輕松隨意,卻一箭射中麋鹿頭骨,箭矢沒入一半,可見不僅準,而且力道十足。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殺。
十幾名散騎、女騎也參與了圍獵,在方圓數裡的范圍內策馬奔馳,彎弓疾射。弦響處,必有斬獲。
法正勒馬站在山坡上,看著昔日同僚們的身姿,有些後悔。
這段時間太荒唐了,沒能好好練習武藝。如今看著他們射獵,自己卻不敢出手,出手也只有被笑話的份。
不知不覺就落後了啊。
正自感慨,諸葛亮策馬而來,一手提著弓,一手提著一隻野雞、一隻野兔,翻身下馬。
“孝直,怎麽不下場?沒帶弓箭嗎?”
“不不。”法正連忙說道:“許久不練習,荒疏了,不敢丟人現眼。孔明,一年不見,你這騎射進步很大啊。”
諸葛亮哈哈一笑。“我與孝直正相反。孝直軍務繁忙,沒時間練習。我卻很閑,可以天天練。雖然談不上精湛,卻也混個手熟。”
法正重新打量了諸葛亮兩眼。
一年多沒見,諸葛亮又長高了些,大概有八尺三寸。身形矯健,動作輕靈,如寶劍新硎,英氣逼人。
不愧是天子相中的人才,將來必是一代賢臣名將。
法正心裡忽然有些嫉妒。
這人不僅天份好,運氣更好,幾乎將所有的有利條件集於一身。而他唯一的劣勢——出身,偏偏是天子最不以為然的。
如果他的家世更好一些,說不定天子反倒不會這麽重視他。
“聽家兄說,我諸葛氏多受孝直照顧,感激不盡。”諸葛亮舉起手中的獵物。“今天就請孝直吃點野味,如何?”
法正笑了,翻身下了馬。“孔明,何必如此見外。你處理獵物,我來撿柴。別的手藝都忘得差不多了,這點雜事還做得。”
諸葛亮哈哈一笑,算是答應了。
諸葛亮走到附近的河邊處理獵物,法正撿柴、挖坑、砌灶。等諸葛亮提著獵物回來,他已經生起了火,燒開了水。
兩人圍著火,一邊忙一邊閑聊。
法正在琅琊駐扎了大半年,對諸葛氏的情況比較熟悉,知道諸葛氏沒落很久了。諸葛亮的父親諸葛珪仕途止步於泰山郡丞,他的叔父諸葛玄攀上了袁術的關系,才被署為豫章太守,算是跨入了二千石的行列。
可惜諸葛玄運氣太差,沒能熬到袁術得到朝廷認可就死了,諸葛亮兄弟只能流落荊州,依附劉表。
如果不是周忠推薦,諸葛亮未必有機會入朝。
但人的運氣就是這樣。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諸葛亮成了天子心腹,又與皇后伏壽有同鄉之誼,琅琊諸葛氏想不興盛都難。別的不說,就說諸葛瑾,本來只是中才,依附陳登,陳登都不怎麽重視。現在嘛,就連劉備入朝,都要帶著諸葛瑾,為的就是方便和諸葛亮聯絡。
據劉備說,這次諸葛瑾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正是諸葛瑾從諸葛亮口中了解到朝廷度田的堅決意志,劉備這才不顧陳登的反對,加強了在東海、彭城度田的力度,並決定立刻在琅琊度田。
尤其是琅琊,沒有點決心,劉備是不敢在琅琊強行推行度田的。
法正一邊聊天,一邊打量著諸葛亮,想看看他有什麽過人之處,能得到天子如此信任。
他之所以決定跟著劉備,而不是留在朝廷,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知道自己就算留在朝廷,也不會超過諸葛亮,成為天子最信任的人,將來的成就不會超出追隨劉備征戰。
既然如此,不如死死抓住劉備這個機會。
君臣相得,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孔明,這次征討冀州,天子明明已經到了這裡,卻不急於進軍,莫不是想將首功讓與北軍中候?”
諸葛亮忙完手中的事,洗了手,雙手抱膝。“天子已是天下至尊,豈是在乎戰功之人?至於說首功是不是北軍中候的,那卻不是天子關注的事,要看他自己的實力和機緣。”
“撫軍大將軍呢?他也不在乎戰功?”法正嘿嘿一笑。
諸葛亮瞥了法正一眼,啞然失笑。“孝直,你和北軍中候雖是同鄉,卻沒什麽交情吧?至於撫軍大將軍,你什麽時候關心起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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