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城,酒館內,正是清晨,酒肆還未開張,一個小不點堂前庭後地忙著。
“筷子放正中,桌子抹乾淨,凳子進桌角。”小不點口中念念有詞,手下活也不停。水靈靈的大眼睛,長長的眉毛,像個瓷娃娃。一晃數載春秋,當年的小東西,如今長大了一點,卻依舊是個小不點。
宋二笑眯眯,看著這小不點忙前忙後,自己優哉遊哉,好不愜意。小不點口中的話語,自然是宋二教的,美其名曰《小二決》,隻說是無上的武功心法。
小不點知道宋叔又在誆人,也不當真,自得其樂。
孩子姓陳名笑,姓陳自然是因為其被陳染所拾,名笑則是與雲娘相見時那赧然一笑。
陳笑如今已是七歲,本是上學堂的年紀,因為身世作罷,現在倒像是一個地道的小二。
雲娘見他每天這樣,心中不忍。
“笑兒,從明日起娘教你認字。”雲娘溫柔道。
“好,都聽娘的。”小不點道,大大的眼睛卻看著宋叔。小不點知道宋叔又該忙了。
“去去去,好好讀書認字,別學宋叔,一把年紀了,鬥大的字隻識得幾個。”宋二看著小不點這楚楚可憐的樣子,自嘲道。
掌櫃留下的書不多,雲娘從中選了一本,來教小不點讀書認字,書名為《小土錄》。
小不點開始識起了字。
“這個字讀大,鍋兒大,碗兒小,你小,宋叔大。”雲娘溫柔道。
“大。”陳笑道。
“這個讀天,出了門頭頂上的就是天。”
……
雲娘教字,隻教其音其形,其義能明則多說,不能明則不說。
三月後,一本《小土錄》便被小不點識得七七八八,清晨的酒肆多了一道郎朗的讀書聲。
一日清晨,小不點念完書,正把抹布搭肩,當起那小二,只見宋叔笑眯眯地望向自己。
“你讀書這麽久,書中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宋二問道。
“知道一些。”小不點如實道。
“那我來考考你?”宋二道。
“……”小不點心裡沒底,不說話。
“你是不是騙我,你其實是不知道?”宋二激道。
“考就考。”小不點氣鼓鼓道。
“那我再問你,書中有‘細不可察為塵,微不可感為埃。’是什麽意思?”宋二問道。
“是說塵埃很微小,很難被感受到。”小不點答到。
“那我問你,書中‘世間萬物,皆可為塵。’是何意?”宋二道。
“是說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變成更小的東西。”小不點答道。
“……”
宋二又接連考了幾問,小不點皆問有所答,宋二心中嘖嘖稱奇。
於是每隔幾日,宋二就會考考小不點。小不點也是來者不拒。
小酒肆生意本就不溫不火,勉強湊合,如今小不點日漸長大,這小酒肆多了一個人的開銷,日子不似之前寬松。雲娘想起陳染給的酒方,起了心思,便按酒方所述,調了調店裡的小酒。
酒客們也買帳,都道是這小酒肆的酒,味道好了許多,
原本不溫不火的生意,逐漸地紅火了起來。每逢節日人多,竟也是座無虛席。 小酒肆的日子愈發寬裕。
一日清晨,小不點晨讀完,宋二又如往常一樣,過來考究。
“我問你,‘天有其法,地有其則,氣有其跡,五感而通,一感而得其全,至無感亦明。’是何意?”宋二道,宋二每隔幾日便來考這小不點已經快半年了。
“這是說天地間事情有其規則,通過五感加以辨明,五感相通,到最後感覺到一點,就能知道事物的全部,甚至沒有感覺也能清楚明了。”小不點思索片刻後答道。
“嘭”得一聲,之聽見遠處酒壇炸裂,雲娘看著宋二,臉上充滿疑惑。
“小子,晚上想吃兔子嗎?”宋二對著小不點問道。
“吃!”小不點,不明所以,喜道。
話音剛落,宋二已快步走出酒肆,奔向山中。
雲娘收拾著破碎的酒壇,準備開張。宋二走了,小不點又當起了酒保,肩上搭著塊小抹布,收拾著小酒肆。
夕陽西沉,酒肆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雲娘給客人備著酒做著菜,小不點也堂前庭後地忙碌著。
有熟客見宋二不在,看著小不點個頭就比桌子高一些,卻在這跑前跑後,甚是滑稽,打趣道:“宋二真不是東西,支使小孩子,自己跑去偷懶。”
“客觀別介,宋叔替我辦事去了。”小不點學著宋二平日裡和客人插科打諢的樣子,回道。
“你個小屁孩,能有什麽事,去去去,忙你的去。”酒客笑罵道。
“我不是小屁孩,我是店裡小二。”小不點也不生氣,認真道。
“哈哈哈哈。”一眾酒客看著這情景大笑起來。
門邊一桌酒客見著一幕,臉色陰沉。
雲娘後廳才忙完,走了出來,來到前堂,看著宋二未回,小不點在堂前忙得不可開交,對著堂前客人溫道:“今日小店夥計有事,笑兒照顧不周,還請各位客官多擔待。”
“哪裡的話,這小子可真能乾。”有酒客回答道。
“是啊是啊,小小年紀,能把這廳堂照顧成這樣,可不簡單。”有酒客附和道。
常在此地喝酒的都是熟客,對這溫柔的俏婦人、認真的瓷娃娃,還有那插科打諢獨一份的夥計,都是讚不絕口,沒有誰會為了些許小事不開心。
“我們要的十斤酒,怎麽還沒上來?”一個尖厲的男聲從門邊傳來,正是剛才那桌臉色陰沉的客人。“還有你這菜,怎麽都餿了?我兄弟可吃壞了肚子。”那人站了起來接著道。只見那人生得獐頭鼠目,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也不知道在看哪。
同桌的人聽著,連忙捂著肚子躺在地上開始打滾,口中叫道:“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來者不善,遇到來找事兒的了。
“客官,本店都小本經營,酒菜不敢說上好,新鮮卻絕對能保證。”雲娘溫道。
“那你是說我汙蔑你咯?你這破店濫竽充數,我的兄弟吃壞了肚子,還能有假?說吧,怎麽賠?”那人不依不饒。
對方就沒想好好說話,雲娘犯了難,沉默不語。
“欺負別人孤兒寡母,算什麽東西!”有酒客看不下去大聲道。
“是誰?有本事出來說話。”獐頭鼠目的男子道。
一男子從人群中起身走過,身材魁梧,手上似有老繭,是位樵夫。
“怎麽?不……”樵夫比那人高半個腦袋,走上前去,話未說完。
只見那人一頭撞上樵夫面門,樵夫向後倒地,不省人事。
眾人一看那魁梧樵夫居然如此不堪一擊,知道這人是個練家子,頓時沒了聲音。
“還有誰不服?”男子厲聲道。
“是那爛鬼頭張五爺。”有人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大聲道。
眾人一聽,如鳥獸散,店中只剩下雲娘、小不點和爛鬼頭一行人,倒下的樵夫也被人抬走。
這爛鬼頭本是那城東地痞,年少時跟著一位師傅學了些把式,後來犯了事被趕了出來,終日無所事事,仗著自己會點把式,有些小聰明,欺行霸市,漸漸成了氣候,混出了名堂,人稱張五爺。爛鬼頭為人精明,富家豪強惹不起,就專門找這種沒有背景,沒有關系,又有點的小錢的目標下手,做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勾當。
這小酒肆生意紅火後,便成了爛鬼頭的目標。爛鬼頭踩點多日,見酒肆平日往來並無達官顯貴,酒館主仆二人帶一個半大孩子,簡直就是肉到嘴邊,沒有不吃的道理,便決定今日下手,只是怎麽沒見著那小二?
“說吧,這事想怎麽了?”爛鬼頭道。
雲娘默然。
“不如我們出去了?”一個聲音笑嘻嘻從門外傳來,不是別人,正是宋二回來了。
雲娘見宋二回來,舒了口氣。
“小不點,你的兔子。”一隻兔子從宋二手中拋來,小不點接著,小臉微微一笑。
那爛鬼頭見宋二走到跟前,正想故技重施,不想一隻手被宋二握住,渾身動彈不得。
“好好好,出去說。”爛鬼頭心道不妙,聲音低了八度,被宋二拿住,不知道是何意。
周圍嘍囉一聽,一行人也就跟著出去了。
酒肆只剩下娘倆二人。
“娘我要吃兔子。”小不點道。
“好好好,給你弄兔子。”雲娘溫道,走進了後廳。
宋二和爛鬼頭走後不久,小酒肆又來了一幫人,手裡都抄著家夥,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領著十來個一般大的孩子。
“笑笑,那幫人呢?”為首的孩子對著小不點問道。
“宋叔叔回來把那幫人領走了。”小不點道。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常來打酒的孩子,如今已經是一個小大人模樣了。小子名叫黃江,漁民頭子的兒子,父親每次出海打漁,自己就獨自在家。這幫孩子都差不多情況,打酒嘛,自然有時候是為了父親打,有時是為自己和一幫小兄弟打。小不點知道,有時候就多給一些酒,大家也都知道溫酒閣的小掌櫃,是個義氣的主,一聽出事就過來幫忙。沒想到麻煩走了,撲了個空。
“沒勁,走了。”來人道,帶著一幫孩子走了。
小不點也不說話。
“我說宋大爺,你到底想怎麽樣?”爛鬼頭全身上下,只有腿腳能動,被宋二攀著,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說張五爺,您可別叫我大爺,我擔當不起,小肆溫馨服務,當然是送客人回家,可別耍滑頭說自己不認識回家的路。”宋二嬉笑道。
爛鬼頭心裡涼了一截,回到老窩,開口道:“宋大爺,今的事是小的不好,怎麽了這事兒你說了算。”
“我說了算?說吧,這事你覺得該怎麽了?”宋二笑道。
“那今天的所有酒錢,還有打爛東西的錢,都算我的,外加一百兩的賠償,我保證今後絕不來找麻煩,哦不,是不再出現。”爛鬼頭道。
“這可是不太夠。”宋二笑道。
“那一千兩?”爛鬼頭道。
“真是不開竅,一千兩,我不成打劫的了?我說的是我的事……”宋二道。
“明白,明白,沒有其他人知道。”爛鬼頭道。
“今天的事你們誰都不許說出去。”爛鬼頭對眾人道。
“這還差不多,我可是知道你們家在哪,走了。”宋二說完,消失不見。
一群人茫然無措,半晌才回過神來。
“大哥,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一個店小二?”一小嘍囉說道。
“你懂個屁。”爛鬼頭罵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這人怎麽能是店小二。”
壇山深處,無人之所,宋二白日所站之地,月色之下,五步之內,土地微陷,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