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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邊緣》二十五
  這一天下來,雖然也看到了不少妙齡女郎,可是,我這心情依然十分沉重,憂鬱難以排解。

  離家已經不遠,但我不想把這一腔愁緒帶回去,所以就把車停在了路邊,準備到那邊荒草萋萋的地方坐一坐,看看夕陽。山上走下來一群羊,一個老人舉著根細竹條,步履瞞珊地跟在羊群後面。夕陽的光從他後面洗來,十分柔和。他的背後,斷崖的那邊,橫雲之下,是雄厚的連綿疊嶂,山間充盈著淡淡的清氣。老人和他的羊群置身其中,成了這幅畫卷的黃金分割點。

  我走到斷崖邊上坐下來,幾叢苦刺淹沒了我的身子。望著那邊不知有多遠,也不知有多深的山河,心中的感受更加紛繁了。在這壯闊雄渾的山間,我時而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家了,時而想到剛剛過去的牧羊老人,還有他那淡淡的一瞥,那是多麽豐富的眼神!然而我似乎也不敢問他的故事,無論是遠逝的故事還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我已不敢多問。

  我又想起了自己曾經放牛的時候,想起了那時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那時的他們,現在的他們,未來的他們。百感交集,於是在手機便簽上寫了一首詩:

  二月十二雲如鍾,曉罩金枝暮罩峰。

  亂石砰然在絕頂,蛇紋揚爪欲化龍。

  化龍乃向青天去,何忍訣別此山中!

  山無百仞多奇勢,棱外清清轉雄肆。

  澹澹流光萬余裡,澄澄夕色燃幽意。

  驚蟄攜幼步雕巒,黃草纏衣搖鵲跡。

  行遠忽遇白發翁,牧羊吆喝面朝東。

  長鞭拂冷青崖石,瘦影蹣跚覓羊蹤。

  自歎年老身無力,舉頭春色不相容。

  呼羊漸去風漸高,桃李裁香吻碧霄。

  兒童不改花間樂,笑看梨花如雪飄。

  滿目春蘿何不喜?綠芽短短木蕭蕭。

  從坡上下來,很不熟練地騎著車,又搖搖擺擺地回到家了。爺爺從老房子那裡扛了一捆苞谷杆回來,笑著問我都去了哪些家,有沒有看中哪家姑娘。我隻好淡然而笑。爺爺最大的心願不是我成為一個藝術家,而是希望我和哥哥早點成家立業,這一點,他跟別人家的老人並無不同。所以早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就開始問班上有沒有我看中的姑娘了。小學畢業的時候,他笑嘻嘻地說:“這回,上初中再找了吧!一定要早點找一個,讀書怎麽了?讀書也可以先找嘛。”然而我還是沒找。他又笑嘻嘻地說:“這回,上高中去找了吧!高中姑娘好!嘿嘿……”言語中頗多期待。後來,我考上了大學,他又得意地說:“這回,上大學去找了吧!很好!”直到現在,大學都要畢業了,我還是孑然一身。據我了解,很多家長不是這樣的,他們直到孩子上大學了才許他們談戀愛,要是初中,或者高中遇到了真愛,一旦東窗事發,那一定是要被棒殺鴛鴦的。以前,我每每聽說學校裡某男生和某女生的愛情被學校和家長“兩棒子打死”了,便不勝哀戚,當時便想,即便以後他們還會遇到另外一個,然而,已難是全心全意毫無瑕疵的至愛了,那時考慮的更多的不再是“愛”,而是“合適”。因此,我特別厭惡學校和那些家長們的這種做法,因為他們不懂愛,或者說,他們的愛已經幻滅了,他們就像一架令人厭惡的機器,多麽可恨。一個扼殺“愛”與“真”的社會,難道不可恨嗎?這是一種無形的暴力,類似暴政,全社會的暴政,罪孽呀!

  雖然爺爺的目的並不是要我追求真愛,

追求純粹的愛情,他隻盼著我們家早些人丁興旺,不過,他一直鼓勵我去談戀愛的做法還是讓人很感激的。  所以我這回做志願者挨家挨戶去走訪,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不過,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屋裡有客人,我進去一看,很面熟,是兩個特別美豔的姑娘,從眼神來看,也就二十來歲,身材和臉蛋卻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們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從奶奶口中得知我是家中的“老二”之後她們倒是感慨頗多,似乎還很欣慰。

  她們倆是姐妹,姐姐衣著光鮮亮麗,像個百萬富翁的女兒,身材苗條,唇紅齒白,頭髮茂密,胸脯高挺,尤其能說會道,說起話來長篇大論,又快又中聽,語氣十分溫暖。她的妹妹就很呆了,只是木木地坐著,到了該笑的時候才很不自然地咧一下嘴,她的衣著雖然也很新,但是不難看出,她是長居我們這裡的女人。

  我好大一會兒了才看出,這兩個女人是我的姑姑,她們是我三爺爺的女兒。她們走後,奶奶問:“你對她們沒什麽印象了吧!你這個大爹(我們這裡稱親支的大姑為大爹,不算很親的才稱為大姑媽,而稱大伯也是大爹。)嫁得遠,你又讀書,估計都沒怎麽見過。她跟你同歲,嫁的時候才十四歲!去年,哦,是前年了,大概是十月間這樣子,她離婚了,不在那家在了,丟下三個娃,打工去了。你看,她打了一年工,就掙了不少錢,穿得花花綠綠嘞,多好看!她還給你三爺爺買了好多東西,聽說有新鍋架、新桌子(上面是個玻璃轉盤那種,好嘞很!)、新沙發,還有一張床,鋪蓋枕頭全部換了,給你三爺,還有你那個九歲半嘞小耶,全身換了一套。剛才你還沒來嘞時候,她說今年要帶你二爹一起去打工呢!我還在想,要是你二爹……跟她去了,看到了外頭嘞好處,不回家了怎個辦!她兒子還小啊,去年剛剃了頭髮。”我那個二爹嫁的時候大概也是十三四歲,年紀比我還小,現在才長成妙齡少女,卻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唉!怎不讓人興“芳蘭早凋”之歎?!

  她是個冷臉,不喜歡講話,或者說天生對交際懷著一種恐懼,比我初高中的時候還要嚴重,當年有人說我一天不超過十句話,包括老師來上課的時候說的“老師好”。而我推測,她可能十天不會說一句話,不過,人總會在新的環境裡改變的,這種改變,有時候連自己都會突然感到驚訝。雖然我沒怎麽見過她,更沒跟她說過幾句話,但是她的神情卻很容易使人憂鬱。她的憂鬱神情難道是天生的嗎?她的母親死得早,父親是個有名的酒鬼,雖然外號“老陰陽”,卻從來沒有人請他看墳地或者看期程之類的。他終日沉浸在酒中,說起話來也就漸漸地結巴了,咦哩哇啦一大堆,使人聽不清。他常常處於迷醉的狀態,一醉就會打他的兒子和小女兒,幸而一次喝酒的時候把小女兒許配給酒友家一個又老又醜又吝嗇又小氣的兒子了,她的劫難才宣告了結束。她的一生,就這樣因她父親醉時的幾句話注定了,她還來不及抗爭,或者說,她並沒有抗爭的意識,假如你要她抗爭,她一定會罵你“神經病”的。她並不是因為要孝順父親而不能反抗,也不是因為本性敦厚,事實上她還挺毒辣的,也不孝順父親,也不友愛弟弟,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麽會成為這樣的人呢?我實在沒法弄清楚。總之,她的一生,用“悲哀”二字足以概括了。她嫁了,幫另外一個男人乾活,給他生孩子,從此不再遭到父親的毒打了,可是她的弟弟,無依無靠,常常饑寒交迫,而她的父親呢,卻像一個瀟灑出塵的高士,隻知痛飲,不問凡俗。

  “他什麽也不做,哪裡來錢買酒?”

  “養老金啊!低保啊……”

  “唉!要是我三奶奶還在就好了,應該會好點吧!”

  “哼!好在哪裡?她活著嘞時候,又要種地又要喂牲口,有一分錢都會被他搶去買酒。好好嘞一個媳婦,就這樣, 不是被他打死嘞,就是被他氣死嘞。”

  “我都記不清她嘞模樣了,好像很瘦吧?”

  “唉,都好多年了,提她做什麽!她本來不瘦,後頭才瘦下去嘞。死嘞那天,只剩一層皮包骨了。”

  奶奶說完,坐在長椅上,一隻腳踩在回風爐的底座上,一手撐著下巴,像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乃至更久遠的一些事。那隻老貓瘦瘦巴巴的,有氣無力地爬上了底座,靠著奶奶的腳坐下,閉上了眼睛,似乎很快就睡著了,慢慢地,它的身子開始傾斜,忽然就從底座上摔了下去,驚擾了奶奶的思緒。奶奶回過神來看著它,發出了幾聲笑,又感歎:“唉!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好可憐啊!”她在說貓,其實我知道,她是從它身上聯想到了自己,自己也老了,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了。幾天前,三叔曾說把這隻老貓扔了算了,老都老了,沒用了,整天看著戳眼睛,但奶奶不肯,說它好歹是條命,可憐得很。我想,更主要的是她看到自己也老了,害怕自己也慘遭拋棄。

  入夜,看了兩頁擺在書桌上的《紅樓夢》,然而心中煩悶,看不進去,隻好看看手機,給一位好友發了消息,她沒回,我隻好睡了。

  次日清晨,山間路頭俱被一層淡淡的小霧改變了原來的顏色,羅漢樹上撲騰著幾隻大鳥,已有一家老夫妻背著山一樣高大的苞谷草從門口經過,看不見他們的頭,他們的腰身很模糊,清晰可見的是兩對小腿,似乎很硬。垂落下來拖在水泥路上的苞谷杆刮出刺耳的聲音,漸行漸遠,那聲音卻像一陣小雨,反覺優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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