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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邊緣》二十一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你了,聽說你現在是大學生啦!自從你們兄弟倆考上了大學,我們這個山溝溝裡才有了大學生,你也許不知道,一種很……怎麽說呢,就是很好的感覺,我們都有的感覺,就是很好。所以,我就想請你到我家裡坐坐,”我們在去她家的路上,她很激動地說,“倒也不是因為你考上了大學,出了名,而是因為咱們是老同學,還有,你跟那些沒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就是文明,唉,就是有禮貌之類的吧!唉,你是認不得哦,我現在後悔得要死,初中還沒讀完就被人家騙出去打工了,十六歲就當了媽,咳,要是像你們這樣堅持讀下去,或許也能考上大學呢!你說是不是?嘿嘿,我是有信心的哦,跟你說話就不拐彎抹角的了,老實說,小學的時候我成績可比你好多了,初中咱們不在一個班,所以不知道你學習怎麽樣,不過你在普通班,雖然聽說你當了學習委員,但我可是重點班的。我想,既然你在普通班都能考上……嘿嘿,那我一個重點班的,就肯定能考上,對吧?”

  “對,這是實話。”我說,“你的成績確實比我好,尤其是數學。你曉得,我的數學一直是倒數的,初中也還是這樣。”

  “這我知道,因為當時你們班有個女生……嗯,”她回頭笑了笑,似乎怕說出來我會介意,“也就是你初一那時候的同桌……特別漂亮的那個姑娘,小圓臉,你還記得她嗎?”

  “當然記得!”我忽然還有些緊張,也是深情地回答了她。

  “她跟我說過,她的數學在班裡是第一,你是倒數第一,哈哈!”

  回首往事,我也笑了起來。

  “不過,”她又說,“她很佩服你,說你很有文采,你的語文是第一。她跟我說過,你們初一的時候一個班,你跟她是同桌,可是初二那年學校並班,你進了四班,她進了二班,也就是我們班,所以,你們雖然都進了重點班,可是已經不在一個班了。後來……你給她寫過信,好像是情詩,對,是情詩吧,哈哈……”

  “是的,嘿,有這麽好笑嗎?”

  “難得跟你談談以前那些美好的事,我還不能笑笑?不過對你可能有些殘忍。聽說你會畫畫也是因為她會畫畫,是不是?我可是曉得,你畫畫很好,什麽時候可得跟我畫一張,老同學嘛,這樣純真的情誼可是難得的很的。”

  “好!什麽時候給你畫一張!”我滿口答應了。

  “你當時是不是很喜歡她?我怎麽一直在說她?因為初三的時候,我和她一起離開了學校,都不再讀書了。後來,我們在一起打工,相互幫助,直到……我嫁了,不過我們現在也還經常聯系,感情還是很深的,我就很關心她嘛!難道你不關心她?——你的同桌,那麽漂亮的同桌,又單純。你當時肯定很喜歡她吧,你知道嗎,後來,你寫的那些情詩,她還留著……我看過……”

  “……她送我的畫,也還在。”

  “看來你沒有騙她。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吧,應該是你高三的時候吧,你和她,聯系上了,那天晚上,她好激動的,四五年了,你說她送你的畫還留著,她很感動,也很傷心。”

  “那天,也是一個巧合。我們班有個女生,我很少跟女生說話嘛,所以高三快畢業了才知道她和她原來是一個班的。我從她那裡得到了她的QQ號,當時,我心裡太激動了,一回到我住那裡就加了她,你知道嗎,那種感覺?我在跟她說話,

兩隻手一邊打字,一邊發抖,我幾乎不敢相信,四五年後還能聯系到她,我簡直激動得要死,那種心情,還有很多感慨,還很傷感,總之,五味雜陳,我一夜沒睡著……”  “唉!”

  “當時,初一的時候……”

  我跟她的第一面至今難忘。當時,我們班在老教學樓的四樓上,那間教室已經坑坑窪窪的了,牆體已經開裂。當時的我們年紀太小,不懂事,所以並沒有意識到這很可怕。

  通常,我吃完飯就回了教室。周圍的一切,對我來說很陌生,很壓抑,所以我每天都緊縮著身子,像個猥瑣的小偷一樣,一個人來,一個人去,大多時間都躲在教室裡。那天中午,我回教室的時候,在門邊看到了她,她穿著校服和牛仔褲,橫條紋的黃褐相間的襯衣,頭髮扎得相當整齊,短短的劉海,圓圓的臉蛋,高高的唇珠。她沒有看我,而是站在講台上,左手拿著那個嚴重殘損的黑板擦,右手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著荷花。她很認真地畫,我看了一眼就走了下去,下去又接著看,我當時簡直入了迷。我假裝要出去,就經過講台,在講台上慢慢地走,眼睛盯著她的畫,盯著她的手,我到了門邊又折回來,再次經過講台,看她如何勾描花瓣的細細紋路。我慢慢挪動,但是不敢停下來,我必須挪動。走下了講台,又回到座位上偷偷觀看,她的身影真是太可愛了!她畫完就出去了,估計是去宿舍了,或者是去買康師傅礦泉水,我猜一定是買水了。

  不過,當時我們並不是同桌。和她成為同桌是在初一的下學期。

  老教學樓要翻修(實在破得不成樣子了),於是就給我們四個普通班在學校後面的操場上蓋了四間活動板房當作教室(這大概就是普通班的待遇吧!)。我們當時的班主任是教語文的,我語文又好,所以他很喜歡我,讓我做學習委員,還把教室的鑰匙給了我。說來,把鑰匙交給我保管,這對我來說是有著重大意義的,因為我從小在家裡就沒擔過什麽要事,都是哥哥幫我扛了,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麽責任感了,這時候突然有人把鑰匙交給了我,對我給予了信任,這使我很受感動。

  我當時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性情莫名地大大改變了,小學的時候,我是出了名的跳脫,大家都說像孫猴子一樣,整日蹦蹦跳跳,打打鬧鬧的,不僅尖牙利嘴,還喜歡管點閑事,可是一上初中,到了鎮上,不知什麽原因,我就變得沉默了,變得安靜了,這有一點突然,但是並不使我感到意外,因為這感覺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不僅自然而然變得寡言少語,甚至不再喜歡跳動,隻喜歡散步,散步的路程越長越好。毫不諱言,我當時發現自己十分怯懦,覺得自己很卑微、很脆弱。我不喜歡和任何人說話,即便回到家中,或者在學校跟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我也不願多說話了,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高三。童年的我,那種性格毫無征兆就消失了,就像太陽下沉而黑夜出現一樣不需要理由,一切都是那麽地自然。

  也許是為了讓我提高數學成績,或者是為了讓她提高語文成績,總之,班主任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讓她和我坐在一起。

  不過,我們並沒有交流語文或者數學的學習方法,因為我們都是比較安靜的人,不喜歡多說話,即便有話,想說話,也只是在心裡長篇大論,卻開不了口。然而,心裡的話外人又怎麽能聽見呢?而這並沒有阻礙我們的交流,因為她經常在練習本上畫畫,或者直接在課本上畫,畫些小花小草之類的,反正挺可愛,她更可愛。一切都被可愛的感覺滋養著。於是,我也跟著畫畫,繪畫生涯的不歸路也就從此開始了。

  我們一起臨摹語文書上的“老牛”,畫歷史書上的“曹操”,有時,也小心翼翼地嘲笑對方。她叫我豬頭,我叫她南瓜。

  當時正值雨季。一天中午,雨忽然下得大了,那天趕街子,我就想上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碰到奶奶來趕場。我跑過了中街,著重看賣雞和雞蛋的地方,沒有見到奶奶,於是我又淋著雨,沿著樓簷下錯落起伏的台階跳著跑著,繞到了新街上,終於在稅務局旁邊的菜場碰到了奶奶,她正在一把做生意用的大紅傘下面躲雨,和一個賣菜的老婆婆說著話。我跳到了她的面前,她驚訝地把我拉來轉去,說怎麽淋成了這個樣子,我笑了笑,說好玩呢,問她有沒有錢,給我幾塊。她又感歎又是對著那位賣菜的老婆婆發笑,從圍腰下面掏出了一小把皺皺巴巴的角角錢,“要好多?”她問。我說給個三四塊就夠了。奶奶找了半天,給我找了七塊錢,我說不用這麽多,我又不坐車,給我三四塊買饅頭吃就行了。她不肯,罵了一聲,就把錢塞給了我。我拿著錢,沒有再說一句話,就笑著跑出了那把大紅傘。雨下得很大,我一邊跑,一邊哭,因為淋著雨,不必忍著,我盡可以大大地哭一場,沒有人會發現。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周圍很安靜,街上很明亮,淚水也幹了。我遇到了班上一個皮膚黑黑的男同學,他身上也有些潮濕,不過還是笑我濕透了。我稱了兩斤小桃子分他吃,我們倆在校門口一邊吃桃子,一邊曬身上的衣服(我們的衣服都很厚),這時,我那無比可愛的同桌帶著三四個同伴,也從街上走來了。她圓圓的臉,溫文的步伐,整個人就像當時的陽光一般明亮。

  巧的是,她也買了小桃子,就問我買成多少錢,我回答說“兩角五一斤啊!”她說她的才買成兩角,於是笑我不會買東西,不會講價。

  我們走到了後操場,都大吃了一驚,因為我們的教室,也就是活動板房,被這場大風大雨給糟蹋了。房頂已經塌陷,玻璃碎了一地,門窗東倒西歪。五班的桌椅撐著八班的樓頂,六班的門吻著七班的窗。牆壁中間夾著的塑料泡沫飛了一地,像雪花似的。微風時快時緩,亮白亮白的珍珠泡沫飄得輕,飛得快,即便落在了板房後面的草坪裡也還調皮地打轉。

  我們並沒有因為教室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大雨破壞了而傷心,我們很吃驚,不過馬上就激動起來了,很興奮,內心是狂喜的。於是大家跑進去東看西看,說這裡被壓斷了,那裡也快被壓斷了,那裡為什麽不被壓斷呢。

  雪花飄飄,忽然沾在了她的頭髮上,她窘得雙手急忙扯下塑料泡沫來。可是那東西沾上去容易,扯下來可不容易。於是大家瘋狂地從牆板中扣出泡沫來撒在別人的頭髮上和衣服上,直到女同學們發現自己很吃虧,假裝生氣了,我們這才罷休。

  桌子上堆著幾大快泡沫板,她從中取出一塊來,扣成了一個桃心,我也扣了一個桃心。扣下來的珍珠泡沫隨風而去,有時會在風中團成一個潔白的漩渦,會把夾在草叢裡的塑料泡沫也旋出來,有些泡沫又會被深深的青草擋住。一到雨季,草就會長得很快,很長,有些搗蛋鬼就會把兩叢草拉在一起打成結,好絆倒在草坪裡奔跑或行走的俊男靚女,所以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就得格外小心。草坪的那一方是幾位老師的住所,我們的歷史老師,一個非常嚴厲,喜歡打人的老師就住在這裡,無形中給了我們一種淡淡的壓力,不過還好,他的關是著門的。我們在草叢中小心翼翼地行走,拾著草叢裡的“珍珠”,捋著長得很長的搖曳多姿的嫩草,伸手去抓空中飄過的泡沫。“它們飛得並不快啊,可是,為什麽就是抓不住呢?”

  時隔多年,我還會常常想起那一天,我們將塑料泡沫揉碎,撒向碧綠的雨後。泡沫飛揚如同雪花,我們仿佛看到了一片海。後來才發現,那只是一陣泡沫。現在回想著那陣泡沫,仿佛又看到了一片海。

  其實初三上學期,我還和她一起走了走,不過那天,她帶著點憂鬱。那天是我們回學校拿成績單的日子,大雪覆蓋了整個小鎮,地面光亮光亮的,還有些刺眼,路面很滑。

  “考得怎麽樣?”她問,

  “還好,我感覺,我的成績一直在提高。你呢?”

  “我,也還行。我知道,你很努力,雖然不是努力考試,我知道你不喜歡考試,你喜歡讀書,喜歡學習各種知識,還……喜歡上畫畫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

  “我很笨,經常不知道該怎麽畫,所以就天天看著你送給我的畫來畫,嗯,學習。”

  “我畫的?我那個,有什麽看頭,不值得學習。”

  “可是我喜歡。我會一直畫下去的,你也是吧,我們一起努力,聽說上高中之後就可以學畫了,正規地學畫。我現在就很想學習那種。怎麽了,很冷嗎?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冷。你穿的挺厚的啊。”

  “哦,不是冷,也有點冷,不過你穿這麽薄都不覺冷,我怎麽好說我冷呢。”

  “我不怕冷。”

  她笑了,臉上的憂鬱神色疏散了些。我們沿著高高的台階走上去,看著空空的後操場,還有那空空的草坪,都是白皚皚一片,被厚厚的雪覆蓋住了。不知道她當時看著那些雪,是否也想到了雨後的那天,在這裡飛揚飄蕩的塑料泡沫?

  “回去了吧!我看你的臉都被冷紅了。”她的鼻頭,還有眼圈,都有淡淡的紅。

  “沒事,再呆一會兒吧!以後,說不定就很難再遇到了。”

  “是啊,不在一個班,想見面也不容易。”我覺得喉嚨有些堵塞,想說些話來表達我的深情,表達久別重逢的欣喜,可是我嘴笨,心怯,終究沒有說出來。我們又走了一段路,隨便聊聊。很快,她的同伴遠遠地叫她,她就隻好先走了。

  初三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們還見過一面,不過只是笑著打了個招呼,她突然從我背後喊了聲“豬頭”,我最喜歡她喊我“豬頭”了。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高三的那天夜裡,外面很冷,威寧的夜間都比較冷,尤其是秋冬季節。我躲進宿舍,加了她,因為我們在初中的時候都沒有手機,就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我是高一了才用手機的,第一次上網還是班上一哥們兒教我的。當夜,我激動得不行,雙手忍不住在發抖,我簡直要哭出來了。我們有許多話想說,我們毫無條理地問著對方,又回答對方。

  我問她在哪裡,她說在重慶,“打工……”

  “為什麽你不繼續讀了呢?錄取名單貼出來的時候,我從頭到尾一個一個地找,終於找到了,你在三中。所以,我高一軍訓的時候就開始天天往三中跑,我希望在那裡遇到你,一有空我就去,可是,我始終沒有在那裡見到你……”

  “我……”她哽了片刻,“我沒有去讀。”

  “為什麽呢?為什麽?你不想畫畫了嗎?我們還要一起讀詩,還要一起畫畫啊!”

  “我好喜歡你說的,好想像你說的那樣子,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忍不住了,我在哭!不知道為什麽,我忍不住淚水。我好羨慕你。可是我不能像你一樣繼續學習了,你知道嗎,我爸爸不在了,就是那個冬天。沒人供我讀書了,所以,我……”

  我哭了一場。

  大一的時候,她問我能否去看看她。言語中頗有些深意。

  可是當時,我剛剛交完一萬二的學費,剛買了電腦和一應畫材,還有許多書籍,一連半個月都是靠桂林米粉充饑的,兜裡哪還有路費?我根本去不了。

  唉!囊中羞澀,何來愛情?

  後來,我們只是偶爾聊聊了,時間越久,聯系就越少了。大二下學期,她告訴我,她要結婚了。

  不久,她就嫁到了湖北,結婚那天,我又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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