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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一百五十【整頓內部】
花園中,春日回暖,花兒已經次第開放。

 龐春來拄著拐杖過來,他那拐杖更似探路的,免得看不清楚絆到石頭摔跤。

 “先生請坐。”趙瀚幫他沏茶。

 龐春來坐下,並未拿起茶杯,開門見山道:“那些士子得治治了,不惟吉水士子,還有廬陵和安福縣的讀書人。三縣士紳正在合流,自從流寇肆虐南直,他們是真的相信你能成事。”

 這個說法似乎很矛盾,西北流寇縱橫南直隸,扯掉朝廷另一塊遮羞布。吉安讀書人覺得趙瀚能成事,於是真心想要投靠,但怎麽還需整治這些人?

 不矛盾!

 士紳們試圖竊取造反果實,倒不是說推翻趙瀚,他們也需要趙瀚領頭,但他們想掌控更多權力。

 趙瀚問道:“這個案子,先生怎麽看?”

 龐春來說:“必須嚴懲,否則總兵府威信掃地。宣教官是總兵府派出去的,是大同會派出去的,他們這樣搞是想作甚?”

 “還有呢?”趙瀚再問。

 “沒了,這就是我的主張,必須進行嚴懲!”龐春來說。

 趙瀚讓惜月把龐春來送走,又重新拿來一個茶杯,很快李邦華進來了。

 李邦華顯得有些疲憊,歎息道:“龐兄那裡,我其實沒想跟他爭執。”

 趙瀚問道:“李先生是怎想的?”

 李邦華說:“侮辱婦女,自不應該,更何況還是女宣教員,但萬萬不能處以極刑。而今,三縣士子已經歸心,只剩個別還心懷叵測。如此局面,不能因一件案子,就讓三縣士子離心離德,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認為,應撤銷其鎮長職務,令其賠償銀子,再罰田十畝以做警示。”

 “我明白了。”趙瀚說道。

 把李邦華送走,趙瀚忍不住歎息。

 不管是龐春來,還是李邦華,都讓趙瀚感到非常失望。

 龐春來是站在總兵府和底層士子的角度,對士紳階層懷有深深的忌憚。他堅持嚴懲犯罪者,純粹是要維護總兵府的威信,也是要打擊那些試圖掌控權力的士紳。

 李邦華則著眼於“安定團結”,還是覺得上層士子更值得依靠,今後治理天下也需要這些人。既然士子們已經歸心,那就趁機加快發展速度,趕緊把整個吉安府都佔下來。

 這裡面,還有李邦華的心血,正是他苦口婆心親自勸說,才讓三縣士子漸漸認可趙瀚。

 但是,龐春來和李邦華,都沒把受害者當回事兒!

 一個從良的妓女,便是做了宣教員又如何?又不是沒被人睡過,再被睡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對方可是一個舉人。

 陳茂生隨即被請進來,見面就激動道:“必須按《大明律》施以絞刑!妓女從良便不是良?良家婦女若被侮辱,你看這些讀書人怎說!還有,那可是宣教員,這些混蛋就沒把宣教員放在眼裡!此人不絞死,宣教團今後怎麽做事?”

 “很好。”趙瀚表示滿意。

 陳茂生終於站在受害者角度看問題,而不是像龐春來和李邦華那樣,純粹從權謀和大局著眼。

 或者說,陳茂生能夠感同身受,他就被士紳睡過無數次。若是哪個士紳,現在還敢來睡他,這廝肯定是要拚命的。

 在陳茂生看來,從良的妓女也有尊嚴,從良的妓女也不願被強暴。

 送走陳茂生,費純又被請進來。

 趙瀚問道:“你是怎想的?”

 費純說道:“咱們的糧行已經建起來了,糧倉也修了好幾處。但主動投降的地主,糧食沒有被沒收,這留下了隱患。如今已是二月,青黃不接,去年秋收之後分地的農民,雖不至於挨餓,但糧食也還有些吃緊。廬陵、吉水、安福,三縣糧商正在串聯,屯著糧食不放貨,想要刻意抬高城中糧價,這也是他們歷年慣用的伎倆。”

 趙瀚有些意外,費純居然說這些。

 費純說道:“糧行之事,李先生主持的時候,那些糧商和地主還算給面子。李先生卸任之後,糧行由我全權主持,這些混帳就開始亂來了。為了平抑糧價,我把倉裡的儲糧放出去了一半!三縣士紳,被收走土地,又不能再放高利貸,只能操縱糧市來賺錢,就算得罪總兵府他們也要乾。三縣士子合流,就是以家裡糧食最多的為主力,必須借這個案子好生整治!”

 屁股決定腦袋,費純掌管錢糧,看到的也是錢糧危機。

 送走費純,再把費如鶴請進來。

 “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趙瀚問道。

 費如鶴點頭說:“曉得了。”

 趙瀚問道:“你怎看的?”

 費如鶴冷笑道:“宣教團大部分成員,都是廬陵縣的人,是很早就投靠咱們的班底。欺負他們,就是欺負咱們外地人,就是欺負咱們最早起事的兄弟姊妹!”

 好嘛,這位老兄更直接,上來就擺明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

 接著,又把蕭煥請進來。

 “大亮怎看的?”趙瀚問道。

 蕭煥直接拿出一份材料:“總鎮請過目。”

 趙瀚翻開一瞧,頓時滿臉冷笑。

 趙瀚的政務秘書劉芳,弟弟娶了吉水鄒家的女兒。

 趙瀚的軍務秘書黃順德,侄子與吉安城郊的劉家定親。

 總兵府經歷左善,兒子與廬陵蕭家定親。

 總兵府照磨黃恩,娶吉水周家的外甥女為續弦。

 這份名單很長,足足羅列三十多個。其中,趙瀚的總兵府,就有八個人上榜,那些士紳簡直無孔不入!

 一旦趙瀚真的做了皇帝,無數高層都將與三縣士紳是姻親關系。

 這些士紳,本身就有許多子弟,也在趙瀚手底下做官,今後整個朝堂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趙瀚問道:“名單上的這些人,有沒有貪腐跡象?”

 蕭煥搖頭道:“沒有,貪腐查得緊,無人再敢伸手。但是,他們與士紳結親,收了許多女方的禮物。士紳雖沒了土地,家中錢糧卻多得很。”

 “你覺得該怎麽處置?”趙瀚問道。

 蕭煥回答:“名單上之人,全部撤職!”

 趙瀚搖頭說:“太過粗暴。”

 這些人真的沒有違法,正常結親而已,哪能一刀切全部處理?

 而且,得給士紳留幾分希望,好歹讓他們有個盼頭,否則就破罐子破摔了。

 ……

 翌日。

 黃順德被叫去龐春來的辦公室,恭敬行禮道:“龐主事安好。”

 龐春來的真正職務,是總兵府吏科主事,相當於趙瀚的吏部尚書。

 龐春來微笑道:“黃掌書辛苦了。”

 “為總鎮辦事,不辛苦。”黃順德連忙說。

 龐春來說道:“這是調任文書,你以後去安福縣衙辦事吧。”

 黃順德看到自己的新任職務,頓時萬念俱灰,結結巴巴說:“我……我,龐主事,我這是哪裡做錯了?”

 龐春來歎息道:“作為總鎮的軍務掌書,你不嫌自己話太多了嗎?而且你還喜歡炫耀。這些事情,總鎮都忍了,覺得你是老臣。你啊,你侄子跟劉家定什麽親?”

 “跟劉家定親也犯錯了?”黃順德完全無法理解,他覺得跟大族定親是很光彩的事情。

 “這點頭腦都沒有,你還做總兵府的軍務掌書?”龐春來冷笑道,“去了安福縣,好生做事情,做得好也能升官,總鎮心裡還是記著你的。”

 黃順德茫然離開辦公室,卻見劉芳正候在外面,似乎也要被叫進去訓話。

 黃順德猛然想起,劉芳的弟弟,同樣跟大族結親了!

 無盡的恐懼襲來,黃順德此刻終於醒悟,他稀裡糊塗卷進了政治鬥爭。

 心中怨懟瞬間消散,黃順德啥想法都沒有,只求早點去安福縣上任,免得被牽扯進禍事之中。對了,自家侄兒年齡不夠,只是跟劉家定親而已,得馬上回去解除婚約,希望還能有所補救!

 劉芳則補救不了,他弟弟已經跟鄒家女結婚,就在趙瀚親自帶兵奇襲袁州的時候。

 劉芳真的哭都哭不出來,他屬於底層士子,考秀才都考不上那種。他家裡窮得很,靠著做事精明,而且不懼辛勞,一路升遷成為總兵府政務秘書。

 若趙瀚能得天下,劉芳至少可以做六部尚書,入閣為相也不是沒有機會。

 就因為弟弟與大族結親,前途直接毀了?

 一天之內,總兵府八個官員,悉數被調職降任,此事引來所有人的關注。

 腦子活絡的,迅速總結出共同點,那些都是與大族結親之人!

 至於總兵府之外的官員,趙瀚暫時沒動,也懶得去動,小本本上記著便可。

 他不動,不代表當事者不怕,這信號釋放得太明顯。

 接下來便是大規模休妻,訂婚的趕緊退婚。涉事士紳被氣得夠嗆,紛紛跑去縣衙打官司,說自家女兒被休妻毫無道理。

 二月二十八日。

 蕭煥帶著官吏,身邊跟著李正和五百士卒,坐船直奔吉水東門外的鄒家。

 “後門,側門,全部圍起來,不準放走任何一個!”蕭煥喝令。

 鄒家人心惶惶,一個老頭子被攙扶著出來:“蕭主事,這……這是怎生回事?”

 蕭煥拿出一份文書:“總兵署令,吉水東門鄒氏,破壞分田之政。去年十月初,將族中六千余畝土地,捐給青原寺做寺田,此事從沒來官府報備過!你鄒家想做什麽?”

 老頭子連忙解釋:“好叫蕭主事知道, 老夫信佛……”

 “莫要多言,青原寺也正在查抄,”蕭煥冷笑道,“你若是信佛,可與青原寺住持同住一個牢房,你們就在獄中慢慢探討佛法吧!”

 吉水縣城外的青原寺,是佛門禪宗青原派的祖庭。

 非但如此,王陽明當初在江西做官,第一個講學地點就是青原寺,以佛堂為講堂。因此,青原寺不但在佛門影響力大,而且禪儒合一深得士子敬重。

 東門鄒氏,已經死去的鄒元標,門生弟子遍布吉安,就連李邦華都是鄒元標的學生。

 這些家夥攪在一起想做什麽?

 就算沒有亂來,也得當典型來彈壓!

 眼見鄒氏被抄家,李邦華嚇得連忙來見趙瀚:“總鎮,你用力過猛了,哪裡能如此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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