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明末的海內三大鴻儒,分別是黃宗羲、孫奇逢、李顒。
李顒屬於比較特殊那個,因為他沒有老師。
其父戰死之後,寡母撫養他艱難度日,每次送去私塾求學,都因沒錢而遭拒絕。九歲那年,李顒終於進了私塾,隻讀20天就被趕回家。
李顒幫著母親砍柴賣錢,又幫著母親紡紗織布,空閑之余,母親教他背書識字。
營養不良,面色如菜,人稱“李菜”。
縣中有富戶,藏書甚多,聽聞李顒的事跡,就允許他隨便翻閱書籍。年紀輕輕,自學成才,寫出《二十一史糾謬》。後來又把這本書燒了,因為這不是儒家正脈,繼而潛心研究宋明理學,最終成為“關學”大宗師。
這個時空的李顒,際遇稍微好些。
大同軍收復陝西的時候,李顒已經過了免費讀書的年齡。但當地的小學校長,還是允許他旁聽,只是不能參加期末考試。
在沒有任何學歷的情況下,李顒旁聽完小學課程,又借書自學完中學課程。因為官府給母子倆分了田,他還得一邊耕田一邊自學。如此艱難,他卻已把《春秋》、《史記》和《資治通鑒》讀完,還被富戶請去做家教,給富家子補習數學和物理。
並且,李顒還在自學宋明理學,承襲的是明末改良過的關學一脈。
金陵大學的校長王之良,回鄉探親時,聽聞李顒的勤學事跡,便將其招來親自考教學問。
李顒對答如流,王之良愛才心起,便讓他去金陵大學旁聽。一切費用,王之良來出,只是沒有中學畢業證,所以無法參加正規考試。
李顒因為寡母在家,不願前往南京。他的母親在房梁上拴繩套,以自殺相逼,李顒終於還是去了金陵大學。
如今,大學課程早已讀完,先是找了份小報編輯的差事,後來應聘做了“黃金屋”的圖書管理員。
黃金屋,是皇室出資修建的公共圖書館。
李顒在管理圖書的時候,無論什麽書,他都能隨手指出位置。借閱書籍的客人,無論提出什麽疑問,他都能迅速進行解答,漸漸積攢了不小的名氣。
要給太子尋找老師,不能全是名宿大儒,還必須挑幾個年輕人。
王之良便舉薦了李顒,但其資歷實在太淺,當老師根本不夠資格,破格錄為東宮屬官倒是可以。
沒成想,皇帝聽了李顒的事跡,竟然招來親自考核。
李顒今年才25歲,他被引導著在紫禁城內行走,平心靜氣,目不斜視,巍峨的殿宇絲毫不能影響其心志。
在一個大殿中,李顒見到了皇帝,他直接跪倒叩拜:“小民李顒,叩見吾皇!”
趙瀚放下毛筆,說道:“新朝禮製,非重大場合不用下跪。你起來吧。”
李顒跪直了拱手說:“啟稟陛下,家父早亡,家母撫養小民不易。小民多番求學,皆被塾師拒之門外。我大同軍一至,與民落戶分田,小民與家母亦分得良田。小民雖過了年齡,然大同朝廷之小學,竟也允許小民旁聽讀書。賜田,受學,凡此兩事,不啻再造之恩。這一跪,這一叩,非民跪君,實乃在下跪謝恩公!”
這番說辭讓趙瀚非常滿意,微笑道:“近前來,賜座。”
李顒挺身站起,似乎不怎麽懂禮數,竟闊步走到皇帝跟前,然後端端正正坐在那裡。
瘦,此人非常瘦,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但絕對不是文弱書生,他從小就砍柴賣錢,分田之後又常年種地,衣服脫下來也是有肌肉的。
趙瀚問道:“你自修的是關學一脈?”
李顒搖頭:“回稟陛下,小民沒有師承,能弄到什麽書,就只能看什麽書。小民家鄉,有一藏書家,任由小民翻閱書籍。當時,小民讀的是史書和關學。後來在小學、中學、大學旁聽,又學了很多實學。數學、物理、天文、地理、律法、水利……不一而足。雖然不甚精通,但也博采百家。於數學一道,小民也有些心得,已被數學會錄為會員。”
趙瀚啞然失笑,明末海內三大儒、關學宗師李顒,這個時空居然還搞數學研究。
趙瀚問道:“你所學頗多,覺得哪門學問最為要緊?”
李顒答道:“最要緊的是人,而非哪門學問。萬般學問,歸結起來隻十四個字:明道存心以為體,經世宰物以為用。天下學者,若不能明道存心,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於國於民並無甚益處。如果只是明道存心,卻不知道學以致用,不懂得各類雜學實學,那就變成了假道學先生。”
“此言有理。”趙瀚極為滿意。
歷史上,顧炎武和李顒曾反覆辯論學問。李顒明確的提出,要把格物致知的對象,擴展到“禮樂兵刑、賦役農屯”,甚至擴展到“泰西水法”等實學。
他當時因為名氣太大,被滿清的陝西總督請去關中書院做主講。李顒雖然接受了邀請,但不穿官府給的衣帽,隻穿一身布衣去講課。
講學三月,就被陝西總督舉薦做官,李顒前後八次予以拒絕。此事驚動禮部,派專員登門拜訪,催促其趕緊赴京做官。李顒裝病臥床,竟被連人帶床抬往西安。行至大雁塔時,他奪刀自殺,被官員給攔住,只能將他放回老家。
李顒繼續兜售自己的理念:“天下治亂,在於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在於學術之明晦。學術之明晦,在於當世之好惡。大明之亡,除了土地兼並,也亡於八股取士,亡於人人逐利也!”
“繼續說。”趙瀚不置可否。
李顒詳細說道:“科舉取士,自無不可。八股之文,亦非惡事。然則科舉八股,不能尋章摘句。長此以往,聖人之學毀矣,墮入斷章取義之惡境。進士舉人,學問不辨聖賢真義,治民不曉農桑稼穡。寒窗苦讀,只求金榜題名。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們名也要、利也要,唯獨不報皇恩、不恤民苦。”
“讀書做學問,首要正心,其次務實。不僅要正讀書人之心,還要正天下萬民之心。勸善去惡,則人人為善,則社會風氣正矣。陛下大興教化,孩童可三年免費讀書,只要推行二十年,此舉必可正天下人心。”
“就是這些?”趙瀚覺得還不夠。
李顒繼續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廉恥。欲正天下人之心,不僅要讓天下人讀好書,還當讓天下人吃飽飯、穿暖衣。百姓都快凍死餓死了,卻讓他們守禮知恥,此非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讓天下人都讀書,是正心;讓天下人衣食無憂,是務實。此兩者,缺一不可。”
趙瀚問道:“翰林院的經學家,看不起欽天院的實學者。你對此有何見解?”
李顒答道:“看不起實學的經學家,領悟的就是假經學。經學為本,實學為用。若沒有實學,只有經學,就好比人只有腦袋,卻沒有雙手雙腳。同樣的,只有實學,不知經學,就似一個身體魁梧的傻子。”
這裡的經學,泛指中國哲學思想。
趙瀚對這個年輕人很滿意,終於表露態度:“金陵大學的王校長,推薦你做左春坊司諫。這個官職太低了,只有從九品,跟你的才學不符。但你沒有學歷功名,貿然拔品太高,又難免惹人非議,你就去做左春坊的清紀郎吧。”
“謝陛下!”
李顒畢竟只有25歲,猛然獲得皇帝認可,心裡還是比較激動的,但臉色依舊能夠保持平靜。
清紀郎只是從八品小官,負責糾察檢舉東宮犯事官員。還要審查東宮的來往文公,規正公文裡的違製和錯漏。
趙瀚又補充一句:“太子在文華殿讀書,你可以跟隨太子左右。”
李顒終於不能雲淡風輕了,他驚訝的看著皇帝,這是讓自己做太子的近臣啊。
明末的海內三大儒,黃宗羲和李顒,都被趙瀚扔給太子了。黃宗羲雖然不是東宮官,卻兼任東宮主講之一。
還剩一個孫奇逢,趙瀚不打算啟用。
孫奇逢此時隱居在河南,一直有很多官員舉薦。但此人跟東林黨牽扯太深,而且主修陸王心學,雖然也力求將心學和理學融合,主張經世致用,可趙瀚總覺得不對自己胃口。這位先生,還是繼續在民間做他的北派儒學宗師吧。
在整個北方地區, 孫奇逢已經被譽為第一大儒。
順便一提,孫奇逢還是個村長兼小學校長。
他原本家住北直隸,田產被韃子給圈佔了,只能帶著族人逃到河南。許多門生弟子,追隨他至河南定居。河南的讀書人,也慕名找他求學。孫奇逢就號召學生開墾荒地,在兵荒馬亂當中,竟然形成一個嶄新的村落。
最初跟著孫奇逢學習的幼童,在大同新朝第一屆科舉當中,一次性就考出了兩個進士。
李顒穩步離開紫禁城,走出城門沒多遠,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是太歡喜了,忘記看腳下,絆到異物而失去平衡。
“正心,正心,寵辱不驚!”
李顒緊握雙拳,心頭一直默念,但臉上總忍不住浮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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