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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四百四十三【探礦隊與豬尾巴】
湖南,衡陽,常寧。

 江西的尋礦老匠人曹金,旅遊達人徐霞客,東印度公司探險家阿貝爾·塔斯曼,三人領導的勘探隊已經工作數年。

 百姓經常撿到狗頭金的地方,方圓兩三個縣都探遍了。金礦脈倒是找到幾個,但全是低品質的,估計挖出的金子,勉強能夠收回開采成本。

 唯一的工作成果,就是徐霞客又寫了幾篇遊記,記錄那幾個縣的山水地形和風土人情。

 直到去年,勘探隊在衡陽府常寧縣,終於發現了高品質金礦。

 歷史上,這個金礦將在清代發現,剛開始民間偷偷開采,清末的時候收歸國有。到新中國80年代,對老礦山進行二次勘探,結果發現了當時全國最大的金礦!

 作為獎勵,曹金和徐霞客都被賜田,分別在工部探礦所擔任所正(正七品)和所副(正八品)。

 阿貝爾·塔斯曼也獲得南京戶籍,趙瀚還跟巴達維亞總督交涉,令其將阿貝爾的妻兒送過來。結果,東印度公司來信說,阿貝爾的妻子已經改嫁了……同意下次交易戰馬時,把阿貝爾的兒子一起送來。

 這貨悲傷之余,在常寧縣娶了一個村姑。

 村姑家裡還看不起他,覺得紅毛綠眼長得太醜,而且沒有官身也沒有田產。

 阿貝爾隻得給趙瀚寫信,請求賜予官身,算是預支下一次的獎賞。趙瀚哭笑不得,感覺這人還有點用,便給了個從九品的末流小官。

 “當當當!”

 探礦隊的工人,正用鐵鍬挖著土石。

 這次是徐霞客發現了相關職務,曹金和阿貝爾確定開挖地點。

 一塊碎石被刨出來,老匠人曹金拾起觀察,又往手裡的刀子挨去,欣喜道:“是磁石,下面要麽有銅,要麽就有金子!”

 《管子·地數篇》:“上有磁石者,下有銅金。”

 這是中國兩千年來使用的探礦方法,對垂直礦體有用。外層的某種礦石,呼為“礦苗”或“礦引”,對裡層的礦產有指示性作用。

 另外,還可通過植物來辨認,某些植物吸收了礦物質會改變顏色或形狀。

 自負經驗豐富的探險家阿貝爾·塔斯曼,雖然帶來了一套歐洲探礦方法,但他在中國學到的本事更多。

 探礦工繼續往下面挖,接下來就是碰運氣。

 運氣好,富礦,皆大歡喜;運氣差,貧礦,白乾一場。

 工人們做著體力勞動,三個領頭的,則坐在旁邊休息觀察。

 阿貝爾熟練掏出中式煙杆,把煙絲塞進煙鍋裡,用漢語說:“老曹,借個火。”

 曹金已經抽上了,把還未熄滅的火折子遞過去。

 徐霞客也在吞雲吐霧,他去年就該去世的,在雲南旅遊患上足疾,被土司派人一路抬回江蘇。

 曹金問道:“老安,你兒子多大了?”

 阿貝爾·塔斯曼的中文名是安思文,他回答說:“九歲,寄住在老徐家裡,還在學著說中國話。”

 曹金得意炫耀道:“我大孫子今年十五,昨天家裡來信,鄉試考了三百多名。”

 江西是最早開辦小學、中學的,學生數量最多,學生質量最高,考試難度也最大,能考三百多名已經很厲害了。

 畢竟是龍興之地,而且考生眾多,因此江西今年的前一百名,都可以作為官費生去南京讀書。

 明年就不行了,南昌大學即將落成,今後江西的官費生只能在南昌讀書。

 曹金又問徐霞客:“徐相公家裡也有子弟考試吧?”

 徐霞客用枯枝撥了撥煙絲,回答說:“長孫,還有兩個侄孫,今年都在考鄉試,還不曉得考了多少。”

 曹金笑道:“正好賞銀還沒花,全拿去給孫子做學費。我聽人說啊,那個金陵大學,就是前朝的國子監,只要進去讀書就是相公。”

 佔領湖北比較晚,如今只有小學,明年才會設立中學——第一批小學生畢業。

 江蘇、安徽兩省的長江以北地區,跟湖北那邊的情況差不多。這次參加全省統考的,都是長江以南的學子,而且全都屬於跳級生。包括金陵府、福建省也是如此,因為正常讀書,還不夠讀到中學畢業。

 至於四川、河南、山東,甚至才開始興辦小學。

 因此這次各省統考,真正全省參加的,也就江西、湖南和廣東。

 自費生每年三十兩銀子學費,大部分底層家庭都出不起。富裕家庭,有些出得起,但不是誰都舍得。

 金陵大學的第一屆學生,估計也就七八百人吧。

 金陵大學跟大明國子監一樣,采用學分製,有期中和期末考試,但取消了月考(國子監有月考)。必須修滿學分才能畢業,而且頂多滯校三年,滯留期間還修不滿學分,那就只能拿肄業證書了。

 寬進嚴出,畢業很難。

 天下士子對這套很熟悉,除了科目不同,其他全是國子監的規矩。國子監雖然沒有年級,卻使用升班制度,修滿多少學分,就升入更高級的班,全部學分完成即可畢業等分配。

 大明國子監的制度還是很先進的,可惜在明中期就搞廢了。

 朱元璋對國子監寄予厚望,請名師大儒教學,培養出了許多官員。

 可漸漸的,科舉制度把國子監給踢開。

 飽學之士都不願在國子監做老師,因為只有管理崗位屬於官員。老師們都想當官,哪裡願意在國子監任教?

 到了明中期,國子監的老師們,清一色全特麽是舉人出身,屬於自己都考不上進士那種。

 老師不但教學質量堪憂,而且還無心教學,要麽認真讀書備考進士,要麽參加文會結交同道。

 再加上可以捐錢捐糧做監生,學校的生源質量也垃圾,導致明末有好幾萬監生,卻根本不去國子監讀書。

 徐霞客靠在樹乾上抽煙,說道:“這金陵大學,確實如大明國子監。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轍。唉,且看著吧,只要恢復科舉,不出幾十年時間,金陵大學就要跟國子監一樣廢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樣的,陛下不立賤戶。我這祖祖輩輩全是匠戶,在大明哪裡能讀書考試?大夥都說陛下是菩薩下凡,專門來救苦救難的。咱們做工匠的總算翻身了,這日子過得有盼頭。幾個兒子不指望,孫子輩說不定能當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語,他家的田產被分走六成,日子過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吧,也不能這樣說,至少江蘇的水利設施日趨完善,不像以前那樣害怕乾旱了。以前連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產,也會將遠離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現在糧價也穩,就算因為打仗糧價大漲,也比崇禎年間低了無數倍。

 可惜農民不聽話啊。

 大地主家裡,每人可保留二十畝地,自己怎麽種得過來?老爺夫人,少爺千金,也不是種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還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沒人願意種,因為農民們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們,由於時局安定下來,漸漸忘記了災荒和戰亂,也忘了匪寇對他們有多狠。他們隻記得以前田連阡陌、家仆無數,佃戶把他們神佛供著,見面了都得跪著說話。

 而今田產所剩無幾,家奴也變成雇工,佃戶泥腿子們還神氣起來了。

 地主們那個恨啊!

 他們記不得趙瀚的好,隻記住趙瀚的壞。一邊讓子弟讀書做官,一邊私底下腹誹不已,甚至有人造謠編趙瀚的黑料。

 地主階層想要反撲,又缺乏實力,還無法團結。他們的怨恨,集中體現在落魄士子身上——這裡所謂的落魄士子,不是貧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從小吏做起的讀書人。他們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懟結合,開始寫詩詞文章、戲曲,追憶大明朝廷的萬般好處。

 就連崇禎皇帝,都變成了聖君,全是奸臣在敗壞國家!

 大明黨爭,延續到大同新朝的文學界。東林黨和所謂閹黨,寫文章互相謾罵對方,而且不直接開罵,都是隱藏在戲曲和當中。

 比如一本,大反派以某某為原型。

 趙瀚也感覺到一些輿論苗頭,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糧食稍微充足之後,重點向北方遷徙大族,非得把士紳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經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費家也要拆,拆幾支去山東、河南。

 兩家皇親都拆了,其余大族還敢嚼舌頭?

 天色將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見官差押來一批罪犯。

 徐霞客頗為驚訝,問道:“這麽大年紀了,還罰役做礦工?”

 官差指著那十多人說:“都是大漢奸。這個叫洪承疇,這個叫左良玉,這個叫孫定遼,這個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臉!”

 徐霞客好奇看過去, 洪承疇抬手捂臉,左良玉卻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時手心全是血。他沒有得瘟疫,卻是真的病了,估計半個月就得死在礦坑裡。

 官差指著洪承疇的辮子,笑著說:“幾位且看,金錢鼠尾。陛下不準他們把辮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圍觀咧,這豬尾巴多醜啊,也不曉得韃子怎想的。”

 洪承疇遮住了臉,卻遮不住辮子,因為他的雙手被枷了。

 曹金邁步走過去,揪住辮子扯了扯,笑道:“還真跟豬尾巴差不多。”

 洪承疇的腦袋被扯得向後揚,心中隻覺受了奇恥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滿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軍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來江西。

 可現在,他終於想自殺了,尋個機會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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