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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四百一十二【獵人】
被分出去追擊多鐸的騎將,名叫梁震。

 他祖上是蒙古人,後來做了朝鮮人,如今又變成漢人。

 他的祖先,是元梁王巴匝剌瓦爾密。

 洪武十五年,元梁王的家屬被流放濟州島。洪武二十一年、二十五年,又把其余蒙古王公流放過去。

 蒙古勢力在濟州島愈發強大,朝鮮國王害怕出事,就把一些遷到朝鮮本土,並且賜予土地讓他們繁衍。隨後越遷越多,盡量不讓蒙古人在島上扎堆。

 梁震這一支,世代為濟州島的養馬官。雖然不會說漢話,卻一直認識漢字,還保留著自家的族譜。

 大同軍佔領濟州島之後,梁震的父親主動投靠,幫著飼養管理戰馬。

 梁振因為精通騎射技藝,被征募為大同龍騎兵。像他這樣的濟州島士兵,目前在大同軍中已有三十多人,梁振屬於升職最快的那個。

 沿途遇到潰兵,五百龍騎兵不予理會,認準了多鐸的方向追擊。

 多鐸雖然騎著一匹寶馬,但全副甲胄在身,還掛著三袋箭矢,哪裡跑得過輕裝前進的龍騎兵?

 “你們去擋住追兵!”

 多鐸命令跟他一起逃的親兵,這些都是精銳紅巴牙喇兵。

 巴牙喇兵們明知是死,依舊勒馬調頭,似乎以纏鬥來阻擋追擊之敵。

 梁震揮刀做出指示,命令一百騎兵,去圍殺這十多人。自己則帶剩下四百人,繞過去繼續追多鐸。

 多鐸回頭一看,嚇得連忙加速。並抽刀去割繩子,把裝重箭、哨箭的箭囊丟棄,然後把頭盔也摘下扔掉。

 他還是覺得慢了,慌慌張張解甲,奔馳好半天,終於把棉甲也脫了。

 但鎖子甲暫時脫不掉。

 眼見擺脫不掉追兵,前方還有一條小河擋道,多鐸不敢再順河逃往泗水,拉著韁繩奔向北邊的沂蒙山。

 不就是潰逃鑽山溝嗎?

 多鐸有經驗!

 梁震卻越追越急躁,他的坐騎不給力,多鐸卻騎一匹寶馬。要不是有河流擋道,估計真就給對方逃走了。

 一直追到傍晚,雙方都鑽進沂蒙山,順著山溝繼續飛奔。

 天色漸黑,月色也不明亮,很難看清山中道路。

 龍騎兵陸續有幾人墜馬,多鐸也好不到哪裡去。這貨摸黑策馬,忽然間馬失前蹄,被狠狠的甩出去。

 崴腳了。

 多鐸被摔得七葷八素,腳踝的疼痛讓他清醒許多,當即忍痛往山坡上爬。

 又過一陣,大同龍騎兵追來,借著月色勉強看到坐騎。

 “韃子棄馬了!”

 梁震下馬彎腰查看,可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腳印。

 幸好龍騎兵身上都有火折子,到附近弄來枯枝敗葉,再用預備的火繩綁起來,製作成非常簡易的火把。

 貼地細尋,很快發現情況。

 特別是山坡,多鐸攀爬的時候,沿途留下大量痕跡。

 梁震下令道:“留十人看管戰馬,其他人都跟我棄馬去追!”

 簡易火把不給力,時燃時滅。爬上小山梁之後,有些多鐸逃跑的痕跡變淺,追擊速度也跟著慢了許多。

 事實上,多鐸已經完全失去方向感,只知道順著山梁跑。腳踝崴了,一瘸一拐,刀鞘被他截下來當拐杖。嫌跑得太慢,鎖子甲也脫了扔掉。

 稀裡糊塗之間,一腳踩滑,多鐸從山梁上滾下去。

 全身被樹枝、石塊掛傷多處,腰部還被凸石給頂了一下。多鐸隻覺全身疼痛,踉蹌爬起,繼續漫無方向的逃跑。

 逃了大半夜,多鐸終於撐不住,又感覺追兵已被甩掉,便躺下來喘氣恢復體力。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翌日醒來,天色已亮,也不知是什麽時辰。

 多鐸抬頭望天,想通過太陽辨別方向,結果竟然是一個陰天。

 不是陰天,看那漫天烏雲,恐怕還要下雨。

 今年的山東,除了靠近河南的州縣,其余地方也緩過來了,終於不再像前些年那樣大旱。

 “轟隆隆!”

 一陣悶雷響起。

 多鐸不憂反喜,只要下雨,就能衝掉他一路痕跡,這次絕對能夠逃出生天。

 天助我也!

 就是……不知往哪個方向逃,這沂蒙山他不怎麽熟啊。

 而且,多鐸餓了。

 腳踝處的疼痛,已好了大半,多鐸茫然間又翻過一道山梁。天空依舊陰沉,但就是不下雨。

 中午時分,他實在餓得慌,又尋不見人煙,只能拔些草根生嚼。

 ……

 梁震跟多鐸一樣迷路了,而且追丟了痕跡。

 他把士兵分成幾隊,互相離得不遠,用號角聲來傳消息。

 忽然,前方冒起陣陣炊煙。

 梁震立即帶兵過去,那座山峰挺高的,離得近了能看到破爛民居。

 土匪窩!

 沂蒙山裡,這樣的土匪還不少。

 “大大大……大王,官兵殺來了!”一個小嘍囉驚慌奔回山寨。

 大當家匪號馬王爺,又叫三隻眼,因為額頭有道刀疤。

 大當家問道:“來了多少?”

 “怕有好幾百!”小嘍囉回答。

 二當家笑道:“幾百不怕,且去埋伏一番。”

 “莫急,”軍師搖著羽扇說,“而今山東正在打仗,誰也沒空來剿咱們,山下之兵定然另有目的。且派幾個人,去詢問對方來歷,咱做土匪也要先禮後兵。”

 師爺名叫洪所望,願為費縣童生。一場蝗災,全家挨餓,母親也患病了。

 他自己進山給母親采藥,遇到土匪搶劫。洪所望脫下全身衣服,說實在是沒錢,隻這身儒衫還值幾個銅板。請求土匪繞他一命,帶著草藥回去救治母親。

 土匪頭子感其孝道,非但不搶衣服,還把他給送回家。

 結果,老母已經病死,妻兒也餓得不能走路,他索性帶著家人進山做了土匪。

 又過一陣,小嘍囉飛奔回來:“那些兵是什麽大同軍,說有個韃子王爺,被殺得逃進山中。還讓咱們幫著找人,若是找著了,以往罪行都不追究,還能下山分田做良民。”

 “韃子王爺?”

 洪所望連忙站起,問道:“大同軍真的殺敗了韃子,還追著一個韃子王爺進山?”

 小嘍囉點頭說:“是這麽講的。”

 洪所望大喜道:“大當家,咱立功發財的機會來了。”

 土匪當然知道山東情形,八旗軍正在跟大同軍打仗,誰打贏了就多半能得天下。

 大當家笑著說:“既然大同軍贏了,南京的趙皇帝就是真龍天子。寨子裡的人,全部出去,找那什麽韃子王爺。”

 山寨裡有男女老少好幾百,而且熟悉地形,當即帶著大同軍四處搜查。

 ……

 又是新的一天。

 多鐸被餓得腦袋發暈,他現在不盼著下雨,隻盼著趕緊出太陽,好辨認該往哪個方向走。

 山溝連山溝,山梁連山梁,四面八方全是山。

 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一戶山民,他殺了山民全家之後,竟只找到一點點吃的。而且沒有油水,越吃越餓,只能猛灌涼水飽腹。

 再這樣下去,他非得餓死不可。

 “啊!”

 多鐸一聲慘叫,自覺腳踝劇痛。

 埋頭一看,卻是個捕獸夾,鐵齒夾得他鮮血長流。

 數裡之外。

 獵戶楊富正趴在地上,認真辨別草叢裡的痕跡,忽然他聽到一陣聲音。

 “這幾百裡大山,真躲著一個人,怎麽找得到哦?”

 “找不到也得找,那可是韃子王爺!”

 “要是被老子逮到,先打一頓再說。早幾年,韃子可把山東禍害得不輕。”

 “這邊有家獵戶姓楊,讓他也幫忙找找。”

 “……”

 聽到這裡,楊富提著土弓出來,問道:“你們找誰?”

 “楊兄弟,”一個土匪認識他,頓時笑道,“有個韃子王爺,逃來了山裡。你追獵物厲害,快點幫忙找找!”

 楊富語氣冰冷道:“好,我幫你們找,跟著我走,不要做聲。”

 他昨天獵到一隻兔子,興高采烈回家,卻發現一地屍體。年邁的老母,殘疾的老父,瘦削的妻子,還有剛學會走路的兒子,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楊富已經追了一夜。

 帶著土匪們,尋著細微痕跡前進,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楊富發現被扔在林中的捕獸夾。

 前方的痕跡,越來越明顯。

 眾人繼續搜尋,又走出數裡地,林中猛地射出一箭。

 “啊!”

 一個土匪慘叫倒地,胸前插著支滿清刺箭。

 楊富翻身躲在樹後,其余土匪也驚慌藏起,還有土匪大喊:“韃子王爺在這,韃子王爺在這!”

 距離太遠,肯定還不應,有靠後的土匪悄悄往後爬,爬遠了立即起身奔跑報信。

 “韃子王爺在這,韃子王爺在這……”

 那土匪邊跑邊喊,其喊聲越來越遠。

 多鐸不敢停留,瘸著腿起身逃跑,楊富跟山中狸貓一樣躥出。狂奔幾步之後,見多鐸轉身,楊富立即躲到一棵樹後。

 “啊!”

 又有土匪中箭,其余土匪不敢再追。

 多鐸繼續逃命,楊富獨身追上去。

 楊富手裡的烈弓,屬於自製土弓,弓身和箭矢都不過關,射程威力遠遠小於多鐸的弓箭。

 他的箭頭,甚至是獵物骨頭磨製的。

 兩人一追一逃,搞得多鐸心煩,轉身又是一箭射出。

 楊富此時就像在捕獵,多鐸身形一動,轉身隻轉到一半,他就立即尋找障礙物躲避。

 終於,距離越來越近,楊富開始射箭還擊,那些土匪也小心翼翼跟上來。

 趁著土匪們發出聲響,多鐸的注意力被轉移,楊富立即暗中移動位置。

 他從小跟著父親在附近山嶺打獵,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就仿佛是在自己家裡,無聲無息繞向側方,躲在樹後朝著多鐸放箭。

 咻!

 一箭命中多鐸手臂,但入肉不深。

 這把土弓,不但威力很小,準頭也不怎麽夠。

 多鐸拔掉骨製箭矢,想要舉弓還擊,卻發現失去楊富的蹤跡,他已經進了獵人的獵場。

 咻!

 又是一箭,多鐸下意識躲避,但胸口還是中箭了。而且釘到肋骨,一用力就陣陣生疼。

 多鐸勉強彎弓搭箭,卻找不到敵人的影子。

 咻!

 再發一箭,這次射中肩膀。

 多鐸後悔脫了鎖子甲,否則區區骨箭,哪能把自己射成這樣。

 他成了活靶子!

 多鐸佯裝倒地不起,一隻手按住刀柄,引誘敵人近身。

 楊富還有兩支箭,緩緩從樹後走出。距離只剩幾步,他忽然停止,對準多鐸的咽喉又是一箭。

 多鐸在他拉弓時,就嚇得連忙翻滾。

 一箭射歪,楊富立即後退,重新跑去藏起來。

 多鐸渾身是傷,搖搖晃晃站起,拔刀大吼道:“是勇士就站出來,真刀真槍打一場!”

 咻!

 回答他的,是最後一箭。

 這箭命中脖子,但沒傷到大動脈,似乎把氣管給割破了。

 多鐸頓時胸悶氣短,棄刀捂住創口,胸口拉風箱一樣努力呼吸。

 楊富緩緩走去,踢開多鐸的腰刀,又踢開多鐸的弓箭,彎腰去拔多鐸身上的骨箭。

 “啊!”

 多鐸吃痛喊道:“殺我,給個痛快,我沒法吸氣了!”

 楊富一言不發,將拔出的骨箭,重新射到多鐸身上。

 最後,他撿起多鐸的大弓,撿起只剩幾支刺箭的箭囊。一邊說話,一邊拉弓:“我家裡的老父親,摔下山崖已經癱瘓三年。還有我那老母親,一輩子沒下過山。還有我那妻兒,跟著我受苦,從沒享過什麽福。你要搶吃的便搶,殺他們作甚?”

 咻!

 一箭射中大腿。

 咻!

 一箭射中手臂。

 一箭又一箭射出,故意不射致命部位。

 把滿清刺箭射完,楊富又彎腰撿起被多鐸拔掉的骨箭,全部重新射回多鐸身上。

 箭射完了, 楊富問道:“痛不痛?”

 多鐸呼吸困難,無法說話,只是雙眼圓瞪。

 楊富又將幾支箭矢拔出,逐一給多鐸射回去,再問:“痛不痛?”

 多鐸雙手垂下。

 當梁震帶兵趕來時,多鐸已經變成刺蝟。

 也不曉得是流血流死的,還是沒法呼吸窒息而死。

 見梁震似是軍官,楊富面無表情道:“人是我殺的,我不要甚賞賜。我全家都沒了,想要跟你們一起殺韃子。”

 梁震再看一眼多鐸的慘狀,不由吞咽口水,用蹩腳的漢話說:“我就是帶兵的,招兵不歸我管。你……你立下大功,我給你報上去便是。”

 (今天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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