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天。
石永恩艱難的朝營外走去,走著走著,忽然聽到腳步聲,卻見兩個民夫正在快速奔逃。
一下子就跑過去了,直奔趙瀚大營的方向。
不多時,又有幾個民夫從附近逃過去。
什麽情況?
張獻忠怎會疏於看管,任由民夫奔逃,暴露自己夜間撤退和設置伏兵的消息呢?
難道是逃跑的民夫太多,張獻忠又在忙著撤軍,真的就管不過來?
極有可能,而且屬於戰爭常態。
石永恩無比迷惑,趙瀚這邊同樣迷惑。
趙瀚面前跪著兩個民夫,也不知他們是否奸細,懶得費功夫令其站起來說話。
“張獻忠真要連夜撤軍,被你們發現了,還讓你們逃出來給我報信?”趙瀚皺眉問道。
一個民夫說:“趙天王,我們真沒說謊。”
另一個民夫說:“天還沒黑透,八賊就讓我們搬運糧草,全部往西北邊那處山溝裡搬,肯定是想著晚上帶兵逃走。”
趙瀚又問了許多細節,揮手讓人帶他們下去。
李正還是那謹慎的性格,問道:“要不要分開審訊?”
趙瀚搖頭說:“不用。這兩人是真民夫,再審也審不出結果。現在可慮的是,張獻忠是否故意放他們走,引誘我們攻進大營,卻在大營裡設伏突襲。又或者引我們追進山溝裡,在山溝裡設伏襲擊。”
盧象升說道:“先以數百精銳步卒和騎兵襲營,試探敵方大營是否有埋伏。不論如何,先把賊軍大營佔了再說。”
“對,穩扎穩打,暫時不要追進山裡。”李正說道。
蕭宗顯舉著蠟燭,把燭火湊近黃州府地圖,迷惑道:“張獻忠會不會不往西北逃?”
“他要麽往西北出山,要麽往北邊翻山而出,不管走哪邊,都是被咱們一步步包圍。”李正說道。
蕭宗顯指著一處地圖說:“這裡不就有大片空擋嗎?”
已經歸隊的王徽解釋:“那裡是一片沼澤地,大軍根本不可能通過。就算能通過此處,數萬大軍也得一天時間才能過沼澤。而且除了沼澤,距離我軍主力也不遠,輕輕松松就能追上,他還不如往西北逃呢。”
趙瀚重新觀察地圖,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張獻忠留在大營,那就是死守。往西北逃、往北邊逃,最終都要往西渡河,正好中了趙瀚的全套,調集各路軍隊一步步將其圍殲。
如果自己是張獻忠,會怎麽選擇呢?
似乎沒有選擇,怎麽選都是死路一條。
正西方確實有道山谷,穿過山谷之後向西南,將面臨大片的沼澤地。那裡距離趙瀚主力的非常近,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脫離沼澤,若被發現比半渡而擊更加致命,懂打仗的人根本不可能走沼澤。
可趙瀚就是感覺不對,因為張獻忠不可能這麽容易對付!
就在眾人商討軍情之時,又有幾個民夫被帶來。
有人說,張獻忠的精銳步卒提前進山,可能會在山溝裡設置埋伏。
有人說,張獻忠的精銳往北邊去了,很可能是要強行翻越橫崗山。
前後三個信息,都能互相印證,卻讓眾人更加迷惑。
李正說道:“我建議,先攻佔敵軍大營,天亮之後再分兵追擊。步卒進山小心前進,騎兵繞向出山通道阻截策應。”
王徽提醒說:“敵軍精銳如果往北進了橫崗山,廣濟城也不能放松警惕,張獻忠隨時可能殺個回馬槍攻城。”
盧象升也感覺有些棘手:“張獻忠在迫使我們分兵,也是故意泄露消息,讓我們不敢進山追擊,好給自己撤軍爭取時間。他夜間大軍撤退,
又帶著許多糧草,即便設置伏兵,只要我們追去,也有可能導致他大軍潰逃。”“但我們也不敢賭,誰知山裡是什麽情況?萬一撞進伏擊圈就麻煩了。”李正補充道。
趙瀚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不僅將領們缺乏大戰指揮經驗,他自己還不如麾下那些將領呢。
趙瀚只能問盧象升:“盧將軍若是張獻忠,會選擇怎麽打?”
盧象升自己思索道:“也只能做到這樣了,設置伏兵,分兵北上,故意泄露消息,讓我們追也不敢追,就算追還得謹防偷城。”
趙瀚暫時不去想,下令道:“立即派幾百人襲營,若無敵營當中伏兵,佔領之後立即堵住進山通道。”
夜襲部隊衝進張獻忠大營,發現外圍全是空營,裡面一圈卻有大量民夫。而且,越來越多民夫,發現張獻忠的大軍已經離開,於是拚命朝著趙瀚的大營逃命。
喧鬧而混亂,趙瀚就算想進山追擊,也暫時被民夫被阻住道路。
“天下大同!”
石永恩虛弱叫喊,伸手抓住路過之人的腳踝。
那夜襲戰士嚇了一跳,正準備抽刀砍去,聽到“天下大同”又收回,蹲下去說:“你先放開我的腳,過會兒就有人來救你。”
石永恩慘笑:“同志,我等不及了,我有緊急軍情匯報。”
“你是大同社的?”夜襲戰士驚道。
石永恩的腦袋愈發迷糊,強打起精神說:“回去告訴趙先生,張獻忠多半要走沼澤。那邊我去過,沼澤地邊緣,是有農戶和水田的,數萬大軍帶著糧草不容易通過,隻帶騎兵和馬隊卻輕松得很。”
夜襲戰士哪還敢怠慢,呼喊著同伴過來幫忙,一人背著石永恩回去,一人飛快跑去報告軍情。
石永恩對背著自己的戰士說:“我快撐不住了,麻煩告訴大夫,趕緊把我這條胳膊鋸掉。”
“曉得,你別睡過去。”戰士叮囑道。
石永恩以為自己會昏迷,沒想到一路居然清醒著,他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了。
要是能活下來,或許可以做官,立這麽大的功,怎也要安排個小官做做吧。
石永恩是讀書人,可惜秀才都沒考上。
趙瀚那邊得到消息,包括盧象升都感到疑惑。
盧象升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隻帶騎兵和馬隊走沼澤離開,張獻忠那幾萬精銳步卒和糧食都不要了?”
“對啊,哪有這樣打仗的?”李正更加猜不透,以他的性格,就算全軍戰死,也不會扔下幾萬部眾。
“他能乾出這種事嗎?”趙瀚問道。
“以前乾得出來,可現在他有地盤,怎能……”盧象升說著突然靈光一閃,“張獻忠在西北山溝裡,肯定設了埋伏,又能遲滯我軍,又能盡量保住糧草。他北邊翻越橫崗山的精銳,也是真派去了,可視情況回擊廣濟城,也可視情況繞向西北邊。就算我軍殺去,那些精銳步卒也能全部鑽山溝往北邊逃,我軍徹底包圍這些人至少要好幾天時間。”
王徽迷惑道:“但他直接從西北山中通道遁逃,不是能起到同樣效果嗎?而且還能逃得更快。他的騎兵和馬隊,穿越沼澤地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繞後攻擊我們?”蕭宗顯也想不明白。
盧象升盯著地圖思索好一陣,突然握拳說:“他想帶著騎兵,一夜奔襲數十裡,去突襲我軍圍困蘄州的部隊。若是給他奔襲成功,下一個目標就是武家穴。那裡有我軍的糧草,如果被他搞成了,我軍糧草恐被燒得精光。”
眾人恍然大悟,又覺得張獻忠真是凶殘。
張獻忠肯定做好了部署,一旦山中步兵撐不住,在鑽山逃走之前,多半要把自己的糧食也燒了,而他則去奔襲燒毀趙瀚的糧草。
這種打法,大概率兩敗俱傷,大家一起失去糧草。
而且,張獻忠的騎兵和馬隊,在燒毀武家穴糧草之後,很可能不回去跟步兵匯合。他將繼續往東殺去,在趙瀚的腹地燒殺搶掠,以戰養戰裹挾百姓。精銳步卒則一路翻山越嶺,根本就不選擇渡河,半路肯定要餓死許多,但能回去多少是多少,總比過河時被半渡而擊更強。
盧象升咬牙切齒:“這廝又變成流寇了, 這是流寇慣常的打法!”
趙瀚迅速做出決策:“李正帶兵,騎騾子前往赤龍湖,坐船返回蘄州救援。盧象升率領騎兵,徑直向南奔到長江,卡住從蘄州到武家穴的去路。再派快騎告之武家穴的鎮長和農兵,讓他們警惕有賊騎奔襲。”
趙瀚想一步步包圍張獻忠,張獻忠卻主動一分為幾。
一大半民夫扔給趙瀚,剩下一半民夫隨時準備扔。幾萬精銳步卒分成兩部分,在埋伏之中時刻準備進山逃竄或打遊擊。至於張獻忠的糧草,估計引火物都準備好了,全部燒掉都不留給趙瀚。
而張獻忠本人,率一萬多騎兵和馬隊,還牽著幾千頭空騾子。先是從正西的山溝穿過,再從沼澤邊緣行軍,通過沼澤地之後,繞著赤龍湖飛速奔襲蘄州!
蘄州城是張獻忠的地盤,與守軍前後夾擊之下,而且還屬於夜襲,趙瀚的圍城部隊很可能崩潰。
李正帶領全軍騎騾,拚命往赤龍湖趕去。
真的在拚命,拚騾子的命。
騾子的耐力極強,但不擅長快速奔跑,強行加速行軍的話,就算跑到目的地也得倒斃。
在騾隊之前,還有一匹馬瓦裡馬,作為信使奔往赤龍湖,再換船前去蘄州城外給友軍報信。
張獻忠在天黑之時就出發,但他需要穿過沼澤邊緣,還要繞著赤龍湖奔襲。而趙瀚派出的信使,拖到二更天出發,卻可騎馬、坐船直線前進。
誰更先趕到蘄州,還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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