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汝才逃得很徹底,不但放棄六安,而且放棄所有地盤。
固始、商城、光州、光山、息縣、羅山、信陽,這些州縣全部扔給趙瀚。他帶著精銳老營,裹挾大量新賊和百姓,重新越過淮河跑去河南腹地。
李自成的主力已經離開,集結在山西、河南邊境,試圖全力進攻北直隸。
河南腹地的情況非常複雜,大大小小的反賊有幾十股。他們表面上歸附李自成,暗地裡互相攻伐搶劫,羅汝才就是去兼並那些勢力。
跟趙瀚硬碰硬?
羅汝才的匪號可是“曹操”,能不打硬仗就絕對不打,必須打的時候則跟瘋狗一樣。
“都督,前線來信。”
信件有好幾封,一封是胡定貴寫的。
這小子對盧象升推崇備至,那幾次追擊戰,關鍵時刻該撤該進,全部是盧象升在決策。
而且盧象升還很給面子,都先跟胡定貴說,讓胡定貴來下命令。導致大部分騎兵士卒,以為胡定貴在指揮戰鬥,並沒有意識到盧象升才是決斷者。
騎兵追擊戰很考驗指揮能力,胡定貴還顯得太嫩。
如果沒有盧象升坐鎮,很可能一個不小心,就被羅汝才白刃戰吃掉。
盧象升也寫了一封信回來,主要是總結龍騎兵的戰法:
第一,龍騎兵屬於騎馬火銃步兵,絕對不能使用騎兵戰法,也絕對不能跟傳統騎兵硬碰硬。要時刻保持與敵人的距離,寧可錯失戰機,也要保證自身安全。
第二,龍騎兵至少要五十人以上,才能保證戰鬥力,因為兵力太少,火銃齊射沒有威力可言。
第三,如果敵人是傳統騎兵,龍騎兵的最佳射擊距離在60步左右。距離太遠,命中力過低;距離太近,容易被敵方騎兵纏住。
第四,盡快換裝自發(燧發)火槍,火繩槍嚴重影響龍騎兵的戰鬥力。
第五,可將策(馬刺)安裝於皮靴上,更利於龍騎兵對戰馬的操控。
盧象升絕對有超強的指揮天賦,第一次帶著龍騎兵出戰,就自動學會該用什麽打法。
他追擊羅汝才時,沒有分兵咬住,或者拚死纏鬥,而是始終保持一定距離。敵快我快,敵慢我慢,完全跟傳統騎兵追擊戰不同。
分出少量兵力死纏,那是沒有用處的,開一槍便失去戰鬥力。
羅汝才同樣很理智,從頭到尾,除了試圖衝鋒白刃戰之外,其余時候都沒想過分兵斷後。他只有2000騎兵,分幾百人出去斷後,純屬送菜而已,一輪齊射就崩潰了,那樣反而會被一點點吃掉。
聰明的獵手,狡猾的獵物。
趙瀚放下信件,讓人去問宋應星的燧發槍研製情況。
宋應星不在南京,依舊留在江西那邊,回信說正在改進彈簧的生產技術,同時還在嘗試降低燧發槍的啞火率。
撞擊式燧發槍,早在萬歷中期就有了,一直是法國在推廣使用。隨著法王亨利四世遇刺,法國將領拒絕使用燧發槍,因為燧發槍的啞火率非常高。
由於三十年戰爭的刺激,歐洲這幾年又重新撿起燧發槍。
但必須進行改進,若能成功降低啞火率,燧發槍就能徹底取代火繩槍。
歐洲各國在改進,宋應星也在帶人改進,東西方的研發進程其實差不多。
另外,龍騎兵也是如此。
歐洲少數國家,已經出現龍騎兵。並且戰馬跟大同騎兵類似,都是被淘汰的劣質馬匹,真正的好馬用於組建傳統騎兵。
就連編制也類似,歐洲的龍騎兵,一個團數量在1000—1500人左右,大同龍騎兵則是2000人。
衝陣、格鬥、騎射……這些項目,龍騎兵都不會。
就是騎馬跑路,然後下馬射擊,沒有危險繼續射擊,一遇危險立即騎馬跑路。
唯一的例外是瑞典龍騎兵,火槍騎兵與龍騎兵合並,胸甲騎兵與無甲騎兵合並。於是出現一種裝備輕甲和騎兵劍,能夠騎馬衝陣,又能在馬背上進行火槍射擊的古怪騎兵。這玩意兒已經不能算龍騎兵,算是輕甲火槍騎兵吧。
瑞典多功能輕甲火槍騎兵的誕生,不是瑞典人有多善戰,而是……窮!
瑞典沒錢組建太多騎兵部隊,只能一種騎兵當幾種來用,大概屬於騎兵界的“要你命三千”。
盧象升信中所說那些,趙瀚只能暫時改進馬靴,即在騎兵的靴子上加裝馬刺。
中國古代也有馬刺,“策馬奔騰”中的“策”,便是馬刺。
至於燧發槍,繼續改進吧。
現在不是造不出來,而是啞火率太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歐洲的國王想推廣,將軍們卻堅決抵製。
火繩槍的擊發率超過70%,燧發槍的擊發率不到20%……
……
中院軍方向。
張鐵牛帶兵在通州(南通)登陸,還沒開始攻城,守將就派出使者,說想到南京進行談判。
只要趙瀚答應他們的要求,江淮產鹽區的起義軍願意全部投降。
張鐵牛不敢怠慢,立即把使者送往南京。
這裡的起義軍,少部分是鹽梟,大部分是灶戶。若是打仗殺傷太多灶戶,今後誰來煮鹽?灶戶起義之後,這半年來鹽價飛漲。
鹽軍使者有好幾人,為首者叫做田仰。
“叩見趙天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田仰帶著眾人跪地齊呼。
“起來說話。”趙瀚笑道。
能被鹽梟和鹽戶派來做使者,自然不可能是懦弱膽小之輩。見面就跪拜高呼萬歲,無非是給趙瀚戴高帽子,想換取趙瀚的同情而已。
“謝趙天王!”
等這些人都起身之後,趙瀚問道:“你們有什麽要求,一條一條說出來吧。”
田仰說道:“請趙天王恢復食鹽正課!”
“這個要求讓我很意外啊。”趙瀚忍不住笑起來。
明承元製,把百姓編為灶戶,每戶計丁煮鹽,每年上交一定食鹽給官府。這些需要上交的食鹽就叫鹽課,也稱“額鹽”。
隨著時間流逝,一部分灶戶富裕起來,或者是勾結官員,形成鹽戶當中的惡霸。他們霸佔其余鹽戶的生產資料,失去生產資料的鹽課,卻還要繼續給官府納課,於是造成大量灶戶逃亡。
另外,鹽課之外的食鹽,又稱“余鹽”。
余鹽剛開始只能官府收購,接著又可以讓商賈收購,官府和商賈往往壓價,導致灶戶被迫賤賣余鹽,同樣把灶戶折騰的大量逃亡。
鹽課、余鹽制度,對灶戶都非常不利,於是紛紛偷著賣私鹽。
為了製止私鹽泛濫,至萬歷末期,已經取消額鹽、余鹽之分,讓灶戶直接用銀子交鹽課。
結果,灶戶變得更慘!
官府、商賈聯合盤剝,灶戶哪來的銀子交鹽課?
在明中期被視為惡政的“納鹽正課”,如今到了明末,灶戶們造反之後,居然請求趙瀚恢復。
這半年來,趙瀚召見了許多商賈和士子,同時又跟龐春來、李邦華等人反覆討論。一直在商量如何改革鹽法,但討論了無數遍,都沒人提出恢復“正課”。
只因為,沒人站在灶戶的角度考慮問題!
趙瀚問道:“為何想要恢復正課(食鹽實物),直接交銀子不好嗎?”
田仰說道:“官府和商人壓價,灶戶賣鹽入不敷出。若交銀子納課,灶戶所剩無幾,根本就吃不飽飯。”
“聽你說話,似乎讀過書?”趙瀚問道。
田仰拱手說:“在下為家中次子,父兄賣私鹽為生,因此從小有錢讀書。”
趙瀚又問:“既是私鹽販子,為何幫著灶戶說話?”
田仰回答道:“私鹽生意也不好做,自萬歷朝改革鹽法之後,官府和商人帶頭販賣私鹽。市面上若有十分食鹽,則七分私鹽、三分官鹽。私鹽之中,又有一半是官員商人所出。大鹽梟也還罷了,小的私鹽販子,哪裡爭得過商賈?”
好嘛,明末市面上流通的食鹽,70%都屬於私鹽,其中一半還是官府和商人在賣。
這讓崇禎皇帝如何收取鹽稅?
但更詭異的是,崇禎朝的鹽稅,是整個明朝收得最多的!強行收取,勒令每個鹽場,必須交多少上來。
趙瀚這邊早就制定了政策,因為廣東也產鹽,打算把廣東的新鹽法移植過來。
趙瀚對這些鹽軍使者說:“第一,我會取消灶籍,今後沒有什麽灶戶;第二,取消鹽課,不僅是正課,鹽課的折色銀也會取消;第三,依靠地域之分,把各鹽場轉為造鹽工廠,灶戶都轉為煮鹽工人。”
田仰聽得目瞪口呆,仔細思索之後,問道:“造鹽工廠算誰的?是官府的?還是商賈的?工廠盤剝工人又如何?”
趙瀚解釋說:“鹽場的地皮,歸官府所有,租賃給特許商賈。商賈自建工廠、自製設備、自負盈虧,但隻為期三十年。三十年過後,鹽場地皮會重新招商租賃。至於煮鹽工人,官府會制定最低月薪。如果工人不滿意待遇,隨時可以離開,去自謀其他營生,我不會把你們捆死在鹽場。”
“工人不用再交正課,也不用再交鹽課銀?”田仰問道。
“不用。”趙瀚搖頭。
田仰又問:“特許商賈開鹽廠,我們這些鹽兵也可以嗎?”
趙瀚笑道:“我給你們三個特許名額,你們自行分配。也可多人合資入股,共同擁有一個特許名額。”
製鹽工廠雖然私營化,但鹽廠地皮卻在官府手中,離了合適的地皮就不能煮鹽。就算能煮鹽,成本也會急劇提升,等於政府還是能管控鹽業。
如果盤剝工人過甚, 或者查出偷稅漏稅,該罰款罰款,該坐牢坐牢。三十年期限到了,今後別想再拿特許牌照。
另外,取消鹽引制度,改為食鹽專賣製,每個地區都有專賣商。
一旦發現專賣商偷稅漏稅,全部按照販賣私鹽處理。
食鹽的出廠、轉運、零售,每個環節都要登記報備,以增強政府對食鹽的控制力。
雖然還是有漏洞可鑽,但比鹽引制度更先進。因為鹽引制度定得太死,導致兩個惡果:一是鹽引變成期貨;二是私鹽遍地泛濫。
真的,鹽引在明代中期,就成了一張張期貨紙。
最賺錢的不是鹽商,而是炒鹽引期貨的權貴,或者跟權貴有關系的金融商。
趙瀚開出自己的條件,特別是三個開廠名額給出,江淮產鹽地的起義軍很快投降。投降之前,還內訌一場,無非爭奪三個特許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