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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二百九十八【倫理劇與武俠片】
信江,岸邊。

 擺了一張八仙桌,三條長凳子。

 打麻將,三缺一,再來一個就齊活。

 “砰!”

 馮勝倫一拍驚堂木,喊道:“帶嫌犯費映玘、費鄭氏、費任、費圃……”

 此時已經是下午,許多士紳都沒走,反而來了更多人圍觀。

 甚至有客船招攬生意,把聽審百姓載到此處,就那麽飄在江面上全程看熱鬧。

 整個上午,都在搜集證詞、證人、證物,還要撰寫各種案情資料。就連吏科、戶科的吏員,都被借調過來幫忙,否則今晚大家別想睡覺了。

 趙瀚其實已經留下明確信息:此案就在江邊審理。

 啥意思?

 當著無數士紳百姓進行公審,審不完不準離開,就在江邊搭帳篷吧。

 除了鉛山縣的官吏,廣信府官員也來了。還有廣信府的廉政衙門,他們今天負責旁聽記錄,等搜集完各種資料,就要對涉事官吏進行審查。

 至於知縣馮勝倫,無權審判官吏。

 鄭氏已經渾身癱軟,站都站不穩。如今不得讓嫌犯下跪,於是弄來一條凳子,讓她坐著接受審判。

 “費任、費圃,”馮勝倫問道,“崇禎十一年臘月初二,你們兩個是否毆打費良?”

 費圃本來站著,嚇得猛然跪地:“縣太爺饒命啊,我真沒想把他打死。打的時候收著力,是夫人讓我狠狠打,還罵我吃得多沒力氣。”

 “是啊,是夫人讓打的,我膀子都打酸了,夫人還讓打狠些。”費任也跪下。

 馮勝倫問道:“你們口中的夫人,可是費映玘的妻子費鄭氏?”

 “是她。”兩個惡奴齊聲說。

 馮勝倫又問:“費鄭氏為何要打費良?”

 費圃回答:“費良之前被打壞腿,養了一個月才下床。他去鎮上報官,被夫人曉得了,便抓起來打一頓。”

 “費鄭氏如何知道傭人告官?”馮勝倫問。

 費任說:“鎮上的文吏張賦,親自到費家通風報信的。”

 馮勝倫對廣信府廉政官員說:“據查,張賦隨軍出征了,很可能在新佔地盤做副鎮長。具體是去了湖廣還是江南,這個得問江西布政司的吏選衙門。”

 廉政官員立即進行記錄。

 馮勝倫又問鄭氏:“費鄭氏,可是鵝湖鎮文吏張賦,暗中給你通風報信的?”

 鄭氏傻坐著不說話。

 “砰!”

 馮勝倫猛拍驚堂木:“費鄭氏,本官再問你一遍,可是張賦給你通風報信!”

 鄭氏還是啞口無言。

 連續詢問三遍,馮勝倫說道:“既然不說話,便視為默認了。帶被害者費良的父母上堂!”

 一對中間夫婦被帶過來,哭叫著喊兒子死得冤枉。

 問詢一番前進後果之後,馮勝倫說道:“費良可是臘月初二被抬回家的?”

 死者的母親只是哭。

 死者的父親說:“初二晚上,他們四個把我兒抬回來,說是摔進溝裡傷著了。怎麽可能是摔的?腰上的皮肉都被打爛了,骨頭都能見著……”這人越說越激動,朝著圍觀群眾大喊,“鄉親們都評評理,誰家摔溝裡能摔成那樣?我的兒啊!嗚嗚嗚嗚……”

 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對著鄭氏指指點點。

 鄭氏還是傻坐著,就跟神遊天外一樣。

 又了解許多細節之後,馮勝倫問道:“費良死後,你們可曾去報官?”

 “去了,”死者的父親說,“當時的縣太爺姓孔,派了兩個官差、一個仵作,說是給我兒驗屍。驗了不到半柱香,就硬說我兒是摔死的。”

 馮勝倫對廉政官員說:“我已派人回縣裡調查卷宗,這三個經手之人,肯定能查出來是誰。”

 由於暫缺三個重要人物,命案已經審不下去。

 那就接著審理其他案件,主要是鄭氏強招良民為傭工,又對傭工進行長期毆打辱罵。

 這些案情簡單,不但有人證,許多傭工此刻身上還帶傷。

 審著審著,突然又跑來兩人喊冤。

 卻是鄭氏在鵝湖鎮張貼雇傭廣告,他們覺得工錢還不錯,因此應聘到費家做傭人。由於鄭氏長期打罵,兩人寧願不要當月工錢,都要離開費家。結果被鄭氏告官,令他們賠償違約金,縣衙官吏偏幫鄭氏,導致兩個傭人借錢賠付。

 這事兒扯出來,頓時全場嘩然。

 之前打死人已經積累民憤,而今又聽到這等喪德事。人家給你做傭工,不拿工錢也就算了,你還倒打一耙讓傭人賠錢?

 族長費元祿氣得渾身發抖:“這……這惡婦,把費氏顏面都丟盡了!”

 一個姓雷的鄉紳耆老,搖頭歎息道:“娶妻當娶賢,我雷家挑媳婦,不看出身,不看相貌,只看品性。如此惡劣之婦人,絕不可能進我雷家院牆。”

 “唉,鄭氏也是廣信大族,怎就養出這樣的女兒?”另一個耆老痛心疾首。

 在釋放家奴之前,哪個大族沒有虐待之事?

 但不能拿出來公論啊!

 更何況,現在已經沒有家奴,傭工也屬於良民。既是良民,就更不能虐待,士紳大族必須擺正態度。

 又審一陣,費映玘突然喊道:“縣尊,我要告發這惡婦殺人!”

 “毆殺費良一案?”馮勝倫問道。

 “另有命案,”費映玘說道,“這惡婦善妒,不準我納妾。我便悄悄養了外室,被這惡婦知曉,還假意讓我把外室接回家中。我信了她的鬼話,真把外室接回家做妾,誰知竟被這惡婦尋個由頭打死!”

 全場嘩然,更加轟動。

 “妒婦,妒婦啊!這等妒婦,早就該休了!”湯姓鄉老一臉憤怒。

 馮勝倫問道:“屍骸何在?”

 “就埋在鵝湖費宅的後山上,我還放了一塊玉佩做陪葬物。”費映玘說。

 “哈哈哈哈哈!”

 一直不說話鄭氏,突然站起來,淒聲狂笑道:“費映玘,你這般厭惡我,為何不敢休妻?”

 費映玘冷笑道:“爺們兒豁出去了,有甚醜事你隨便說!”

 還有更大的瓜?

 士紳百姓全部豎起耳朵,就連負責審案的官吏,都是一副等著聽八卦的表情。

 鄭氏沒有立即爆料,而是問馮勝倫:“縣尊,我所犯之事,會不會牽連兒女?”

 馮勝倫朝著西邊拱手,說道:“趙總鎮治下,不搞株連之事。只要你的兒女沒犯法,自不會被牽連。不過,你夫婦二人犯下重罪,除了論罪處刑之外,肯定會罰沒一些家產和田產,留給兒女的產業就沒那麽多了。”

 鄭氏扭頭看著丈夫:“為了兒女,你那醜事我懶得提,想起來就犯惡心!”

 費映玘卻是不懼,嚷嚷道:“說啊,你說出來啊,反正已經身敗名裂。虱子多了不癢,要死一起死。快說,小娘養的才不說!”

 “我就不說!”鄭氏冷笑。

 費映玘扯開嗓子大喊:“好,你不說,我自己說……”

 “閉嘴!”

 老爺子費元禕大吼,他雖然不知兒子有何醜事,但能被兒媳當做把柄,這麽多年不敢休妻,肯定是非常難堪的事情。

 家醜不可外揚,費元禕終於忍不住了,氣得把拐杖給砸出去。

 費映玘閃身躲開,正待說話,卻聽“砰砰砰”一陣響,馮勝倫猛拍驚堂木說:“肅靜,不可咆哮公堂!”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都感覺今天值了,比唱大戲還精彩萬倍。

 可惜,最後一個大瓜,似乎當事人不打算劈開。

 費映玘頹然坐在地上,這樁醜事他憋了三十年,就像被繩索勒住脖子快要窒息。

 他十三歲時,對性事懵懵懂懂,跟書童之母滾到床上,而且這女人還是他的奶娘。他其實是被引誘的,結果把奶娘搞大肚子。成親之後,還在悄悄跟奶娘幽會,結果被妻子鄭氏逮個正著。

 鄭氏性格大變,估計也跟此事有關。

 仿佛一出狗血言情倫理劇。

 士紳大族,哪家沒有點醃臢爛事?

 案子當天沒有審完,官吏集體在河邊休息。有的搭帳篷,有的睡船上,反正案子不結,就不許有人離開!

 未切開的大瓜,讓眾人意猶未盡。

 更遺憾的是,許多百姓來得太晚,沒有一睹趙天王的風采。

 費如鶴家裡的酒樓,如今生意火爆得很。南來北往之客商,必到酒樓裡吃飯,酒樓甚至改名叫“龍興樓”。

 趙瀚在這裡做過二掌櫃,還親自傳授各種“宮廷菜式”。

 費純曾在這裡說書講小說,陳茂生曾在這裡登台唱戲,張鐵牛經常來這裡吃飯。

 關於他們的故事,已經流出無數個版本。

 比如趙天王祖上是宮廷禦廚,掌握了許多已經失傳的宮廷菜式。趙天王每次來酒樓,都是故意挑選嘈雜地方,專心致志看書以鍛煉意志。

 陳茂生被奉為弋陽腔戲曲大師,據聽過他唱戲的人說,陳掌司之戲腔古今無人能及。有個戲迷臨死之前,想來聽陳掌司唱戲,一出戲曲演完,此人竟然不藥而愈。

 還有費純費掌司,說書能說得天花亂墜,就連《葫蘆娃》都被改寫成長篇小說。

 張鐵牛的傳說最離譜,因為碼頭苦力都認識他。這些苦力愛吹牛逼,越扯越邪乎,張鐵牛每天要吃五斤飯,單手就能舉起百斤麻袋。結拜兄弟被太監害死,張鐵牛使出梯雲縱身法,盜走掛在杆上的兄長頭顱,又踩著竹竿橫渡信江。

 此時此刻,江中客船上,一個看完熱鬧的秀才,正在奮筆疾書寫小說。

 小說名叫《風雲兒女列傳》,整體風格模仿《射雕英雄傳》。

 男主角有好幾個,分別是:趙信(趙瀚)、李鶴鳴(費如鶴)、李真(費純)、王舉山(張鐵牛)、楊天微(龐春來)。

 這秀才明顯搜集了很多資料,外加各種道聽途說。

 在他筆下,楊天微(龐春來)是遼東武將之子,由於閹黨勾結韃子,導致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在嶗山得遇異人,學得道書半卷、兵法三卷、政略五卷,還習得許多上乘武學。

 小說前面幾萬字,都在描寫楊天微(龐春來)。

 至於趙信(趙瀚)等人,則都是他在鉛山收的徒弟。

 趙瀚火燒縣衙、張鐵牛深夜盜頭,這些故事都被串起來。陳茂生更是被描寫成刺客,唱戲只是身份掩飾,專門刺殺貪官汙吏。

 密密教的兩任教主馬廖洋、張普薇,甚至都有濃墨重彩的出場。

 馬廖洋、張普薇二人,學的是旁門左道。

 楊天微(龐春來)隻得道書半卷,卻能以一敵二,將兩個左道修士打成重傷。

 因此,他們離開鉛山之後,兩個左道才敢起兵造反。

 就連被趙瀚一槍捅死的鉛山縣典史,在小說裡都成了武林高手。趙瀚火燒縣衙的劇情,簡直變成獨闖龍潭虎穴,最後是飛簷走壁翻過城牆離去。

 秀才收起紙筆,和衣睡覺,等著明天繼續看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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