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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二百六十二【商賈的武器】
“嗙嗙嗙!”

 一陣拍門聲響。

 院門打開,家奴見外頭有官差,忙問:“差爺何事?”

 “給你家主子!”

 官差遞出一份告示,說道:“廣州周邊諸縣,每家大戶都要聽話。總鎮怕告示貼在露亭,你們眼瞎了看不到,讓親自送到大戶的家中。快點接住,我還要去下一家。”

 家奴接了告示,官差卻不走。

 家奴隻好拿著告示回去,很快又來個更高級的家奴。高級家奴掏出一把銅錢,賠笑道:“差爺拿去吃茶。”

 “好說!”

 官差接過銅錢,笑著放入懷中,立即離開這家。

 廣東的擴張速度太快,只在粵北和粵西地區,進駐了官吏、宣教員和農會骨乾。而且,那些地方情況太複雜,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做。

 至於廣州府,趙瀚已經抽調人手,正在陸陸續續趕來,廣州官差暫時使用本地人。

 高級家奴捧著告示進去:“老爺,那位趙天王有令,讓民間私藏的火器,全部上交給衙門,今後還不準私造火器。”

 “他說上交就上交啊?”

 謝士俊面露冷笑:“廣州府諸多大族,難不成他還一家一家的搜檢?”

 “老爺說得是。”高級家奴賠笑道。

 又過一陣,家奴進來稟報:“老爺,鄧老爺請你去喝茶。”

 “備轎!”

 其實就在佛山鎮,沒多遠路程,但謝士俊還是坐轎子去,而且前呼後擁上百人跟隨。

 今天坐在一起的,全是冶鐵行業的商賈。

 以前佛山最大的冶鐵家族,喚作“細巷李氏”,也即戶部尚書李待問所在家族。

 李家的迅速做大,首先源於官方訂單。

 因為從明中期開始,內官監的禦鍋、兵部的軍鍋、工部的官鍋,都長期在佛山鎮采購。佛山鍋甚至遠銷蒙古,在馬背顛簸而無損,深得草原牧民的喜愛。

 佛山鍋先是走水路北上,然後沿梅嶺古道去江西,經贛江而入長江,一直運到北京。

 李待問做大官之後,朝廷隻從李家買鍋。其他商賈想要賣鍋,也必須通過李家,李家自然興旺起來。

 而今,李氏被聯手弄死,其名下產業,被其他商賈瓜分一空。

 甚至廣州市舶司的財貨,也被這些商賈瓜分,因為當時費如鶴還遠在惠州沒來。

 “趙天王的告示,大家都看到了吧?”鄧雲虯問道。

 趙瀚任命的廣州市舶司主事鄧雲詹,就是這個鄧雲虯的族人。只不過嘛,雙方應該早就疏遠,提議禁止民間私藏火器的,也是鄧氏族人鄧雲詹。

 黃肇修說道:“胳膊擰不過大腿,照做吧。”

 軍火生意雖然來錢快,但訂單數量也少。如果因為私造軍火,而耽誤了其他生意,其實是得不償失的。許多不造火器,或者很少造火器的商賈,非常願意執行趙瀚的命令。

 佛山商賈,也可以內部分化。

 “不行,”謝士俊立即反對,“這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火器的問題。而是咱們辛辛苦苦奪城,怎麽也算立功吧?這個趙天王,先當著我們的面殺人,現在又要收繳火器,今後怎麽做生意卻遲遲不提。他想幹什麽?我看是想過河拆橋!”

 馮養棟提醒道:“我聽江西來的商賈說,此人面善手黑,喜歡講規矩。誰遵守他的規矩,他就好說話。誰不遵守他的規矩,他就要抓人,重則抄家滅族,輕則發配礦山。”

 “他倒是立規矩啊!”

 謝士俊猛拍桌子:“今後這陸上海上的生意,究竟該怎麽做,早點把規矩定出來。遲遲不說是什麽打算?”

 馮養棟說道:“收繳火器,禁止私造,就是在立規矩了。”

 鄧雲虯心中一動,猛然醒悟過來。

 對啊,這就是在立規矩。

 而且要看誰守規矩,誰不守規矩。把不守規矩的人,狠狠懲治一番,趙天王的真實意圖,恐怕是要引蛇出洞,然後再殺雞儆猴!

 鄧雲虯想明白這點,卻又不說出來。

 因為趙瀚肯定是要弄死一家的,不弄死一家不能立威。既如此,那就等傻子往刀口上撞,死道友不死貧道,反正鄧家悄悄上交火器即可。

 謝士俊突然問道:“那個趙二將軍……”

 “人家姓費,已經改回本名了。”鄧雲虯提醒。

 “對,就是那個費將軍,”謝士俊說道,“前幾天在碼頭,此人並不跪拜,態度何其桀驁?依我看啊,費將軍與趙天王必有嫌隙,當著眾人連面子都不做了。而且我聽說,這趙天王以前是費氏家奴,就如呂氏之於劉邦。何不多多結交費氏?趙天王肯定不會一直留在廣州,等他一離開,咱們交好費氏,不就什麽都有了?”

 (碼頭那段,說費如鶴不跪,是對趙瀚的不尊重,純粹是站在商賈角度。為何有讀者說主角虛偽?可能作者沒寫清楚。)

 包括鄧雲虯在內,眾人豁然開朗。

 對啊,可以交好費氏,然後該怎麽玩還怎麽玩。

 就像他們以前做的那樣,表面臣服朝廷,拉攏賄賂地方官,然後陽奉陰違、風生水起。

 為啥要對抗?

 傻子才會對抗官府,他們的一貫做法都是腐蝕官府!

 謝士俊笑道:“上個月,我給費將軍送了五百兩銀子,費將軍照單全收了。”

 “我送了三百兩。”

 “我還給他收下的劉將軍送了一百兩。”

 “……”

 眾人把賄賂數字都報出來,頓時哈哈大笑,心裡瞬間就有底了。

 於是就商量出對策——

 這段時間,趙瀚說幹啥,他們都全力配合。等趙瀚一離開,就借助費家的勢力,繼續拉攏腐化官員,頂多一年半載,就能讓廣州回到老樣子。

 套路他們太熟了,如何腐蝕官員,他們有無數種法子。

 趙瀚的武器是刀子,他們的武器是銀子。

 ……

 “火器全都上交了?”趙瀚笑問。

 費如鶴說:“非常積極,絕不私藏,他們不敢硬來。”

 對付這些佛山商賈,趙瀚根本不需要動刀,有兩種釜底抽薪的法子。

 第一,佛山沒有鐵礦,直接在河道設卡,不準鐵礦賣到佛山。

 第二,佛山除了鐵鍋之外,還有其他許多鐵器,需要從江西運去北方售賣,趙瀚可以下令不許鐵器北上!

 這兩個法子,能把佛山商賈給置於死地。

 至於賄賂銀子,費如鶴都交出來了。不僅是費如鶴,還有這一路的其他軍官,還有軍中的宣教員,好多都收了銀子。

 費如鶴收下第一筆銀子之後,就把軍法官、宣教官叫來,笑著說:“有人送銀子就收下,收了多少得記帳,就算商賈捐錢助餉了。”

 肯定是有人會被腐蝕的,但絕不會是費如鶴這種高層。

 特別是費如鶴,隨便找趙瀚弄點生意做,家裡就能財源滾滾,用得著貪你這幾百兩?

 趙瀚歎息說:“他們這樣配合,我反而有點擔心。特別是即將建立的市舶司,恐怕天天都有人送銀子,也不知有多少官員能抵得住。”

 鄧雲詹突然插話:“這個必須嚴查,大明開國兩百余年,商賈們一直用銀子收買官員。來一個收買一個,九成官員都難擋誘惑。剩下一成清廉無私的,要麽裝聾作啞做糊塗官,要麽秉公執法被他們買官調走。”

 “把他們幾個叫來。”

 被叫來的人,是剛剛趕來的官員。

 廣州知府方勝昌,兄弟起兵,帶著兩縣之地投靠趙瀚。

 廣東市舶司提督郭舜虞,三縣時期投靠的士紳子弟。之前擔任江西轉運使,負責整個江西的錢糧調運。

 廉政司廣東分司主事鄒光第,安福縣貧寒士子,之前一直是蕭煥的副手。

 南海知縣塗廷楹,舉人出身,捆著總兵楊嘉謨投靠趙瀚。

 番禺知縣費瑜,費元鑒的書童。

 香山知縣甘大綬,舉人出身,捆著總兵楊嘉謨投靠趙瀚。

 “拜見總鎮!”

 六人聯袂來見。

 趙瀚說道:“你們也來廣州三天了,各種公文卷宗理清了嗎?”

 “一塌糊塗。”方勝昌回答道。

 香山縣管轄後世的珠海、中山、澳門,甘大綬沒有直接赴任,而是一起在廣州清理廣東檔案。

 趙瀚又問道:“廣東市舶司關稅如何?”

 郭舜虞回答:“廣東有四大關榷。一在南雄,稅額4萬3千兩;二在潮州,稅額5萬8千兩;三在肇慶,稅額4萬1千兩;四為市舶司,每年4萬兩,而且往往無法足額征收。”

 南雄的鈔關,收稅商路為“廣東—江西”。

 肇慶的鈔關,稅收商路為“廣東—廣西”。

 潮州的鈔關,收稅商路為“廣東—福建”。

 這三個都屬於內河鈔關,而且征收的關稅,都比市舶司的海關關稅更高!

 更扯淡的是,海關稅額那麽低,竟然每年都無法足額征收。

 趙瀚冷笑道:“給他們降降,廣州商賈是如何拉攏腐蝕官員的。”

 鄧雲詹朝六人拱手道:“每有大員赴任,商賈必然宴請。若大員不赴宴,則打探其喜好。喜歡吟詩作賦者,商賈就會出錢,讓本地名士舉辦文會。喜歡風月美色者,商賈就會招攬名妓,甚至是送美女為侍妾……若是大員油鹽不進,商賈就會從大員的隨從下手,從大員的家人下手。四個字,無孔不入!”

 “聽到了沒?”趙瀚問道。

 鄒光第挺直腰杆:“廉政司絕不手軟!”

 “我相信廉政司。”趙瀚笑著說。

 廉政司官員,升官特別快,現階段不用熬資歷,抓住貪汙腐敗者就能積累政績。

 郭舜虞提醒道:“當心本地吏員。”

 跨省擴張,不可能吏員全部任用江西人。否則的話,在廣東無法展開工作,甚至無法跟本地人交流,這年頭可沒普及普通話。

 趙瀚指示說:“本地吏員,以前如何,既往不咎。今後一旦查出貪汙受賄,把他們的舊帳也翻出來處理!”

 “是!”鄒光第抱拳道。

 “報!!!”

 “總鎮,福建海防遊擊鄭芝龍,已率船隊抵達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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