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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七【變故】
  不論是影視作品,還是閱讀小說時,趙瀚看到主角指著天空,嘶聲力竭的大喊“賊老天”,都會感到一種莫名的尷尬。

  但是,他現在自己也想痛罵——日他X的賊老天!

  日,入,直,一個意思,在明代全國通行。

  “直娘賊”看似古典文雅,其實這三個字很髒,比“日X媽”更惡心百倍,出現在央視大劇裡純屬扯淡。沒錯,說的就是電視劇《水滸傳》!

  日頭,月亮,這是俗語。

  太陽,太陰,這是學名。

  在“日”字流行之後,“日頭”聽起來像罵人,甚至因此倒逼“太陽”,使得學名漸漸變成了民間俗語。

  那麽,趙瀚為何想要日老天爺的母親呢?

  因為他被賊老天惡心到了!

  在天津遭遇寒流,趙瀚專門花費銀錢,買了幾尺棉布,兄妹倆晚上裹著禦寒。誰知離津之後,僅走出幾裡地,天氣突然由陰轉晴,曬得他跟小妹差點中暑。

  酷熱難當。

  半路上,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找一個背陰的地方躲避日曬。

  南下第一天,隻走了不到二十裡路,多數時間都在歇涼躲太陽。

  傍晚抵達楊柳青鎮,數十年前,此鎮異常繁榮。但隨著楊青水驛搬走,小鎮漸漸衰落,已經不複往日的熱鬧。

  這裡也有饑民!

  作為天津往南的第一個大鎮,自然是逃荒要飯的好地方。此時大概有數百饑民,化身為叫花乞丐,在鎮內鎮外扎堆乞討。

  鎮上的店鋪,全部選擇關門,害怕被餓急的饑民給搶了。

  鎮外的運河邊上,有一座廢棄的天妃廟。

  媽祖不但是海神,也是漕運守護神,而且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背書。楊柳青鎮因漕運而興,集資建起了天妃廟,可如今早就沒了香火。

  兄妹倆打算在天妃廟過夜,可還沒走進廟門,就看到裡頭躺著密密麻麻的饑民。

  “這裡不能住。”趙瀚拉著小妹,轉身就順著運河繼續走。

  又行二裡地,天色早已盡黑。

  兄妹倆沿途撿拾枯枝敗葉,拿出一隻破瓦罐,準備生火煮粥喝。

  “嚓,嚓!”

  從侯爺家順來的火鐮,趙瀚已經使用嫻熟。

  用枯草墊著火石,再以火鐮擦擊,幾秒鍾就能引燃,方便程度不輸給火柴,而且還不怕被雨給淋濕。

  大米價格太貴,趙瀚隻買了三斤黍米、三斤玉米。

  黍米就是黃米,古代五谷之一。

  至於玉米,萬歷年間已傳入中國,第一個種植省份是廣西,第二個種植省份是河南。只看地域如此跳躍性,就知道有官員在推廣,不論什麽時代,總會出現幾個做事的好官。

  底層百姓,別無他求,只能期待自己遇到好官。而且,不必是青天,能做實事就足夠了。

  “二哥,我來淘米。”趙貞芳非常積極。

  趙瀚笑道:“那以後煮飯,就都交給你了。”

  趙貞芳自豪道:“我四歲就會燒火,娘跟大姐都誇我能乾呢。”

  趙瀚輕撫小妹的頭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水是從運河裡舀來的,將黍米和玉米混合下鍋,再撒進去一小撮粗鹽,很快就傳出陣陣食物的香味。

  兄妹倆大快朵頤,吃飽之後,裹著棉布抱在一起露宿。

  翌日清晨,趙瀚感覺不對勁。

  小妹渾身發燙,再去摸額頭,果然是燒得不輕。

  現實就是這般不講道理,

趙貞芳跟著全家逃荒,期間風餐露宿,饑餓虛弱時沒生病。在天津淋了一場大雨,全身濕透也沒生病。遇到寒潮入侵,夜裡冷得瑟瑟發抖,那時依舊沒有生病。  可現在天氣轉熱,昨夜氣溫正常,還能吃飽穿暖,營養也算比較充足,卻莫名其妙就生病發燒了!

  趙瀚怕妹妹燒壞腦子,忙問道:“小妹,能聽到我說話嗎?”

  趙貞芳睜開眼睛,擠出一個微笑,精神虛弱道:“二哥,我沒力氣……”

  “那就睡會兒,先喝點粥,二哥帶你去找大夫。”趙瀚安慰道。

  昨晚煮的雜糧粥,還剩下一些,趙瀚攙扶著小妹喝下。

  他沒有返回楊柳青鎮,因為大量饑民的存在,鎮上店鋪都已關門歇業,根本不可能給陌生人開門。

  十歲的趙瀚,背著六歲的小妹,就這樣順著運河,踏上前往靜海縣的路途。

  隻前進一裡地,趙瀚就雙腿發顫。

  他把小妹放下來,將用以禦寒的棉布,撕成幾根長布條。然後從腳一直捆到膝蓋,一圈圈慢慢纏繞,做成行軍利器——綁腿。

  不綁腿不行,超負荷長途趕路,就算能走到目的地,兩條腿也會直接廢掉。

  趙瀚一手拄著長矛,一手托住小妹的腿彎,每前進一步都在咬牙堅持。

  即便休養半個多月,但這幅身體還是太弱,體力在同齡人的平均線以下。

  當初若非夜裡偷襲,根本不可能殺死侯爺!

  不知走了多遠,趙貞芳突然醒來,趴在哥哥肩頭說:“二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不了。”趙瀚停下來擦汗道。

  趙貞芳還在自說自話:“我要是死了,肯定能見到爹娘,還能見到大哥。就是不曉得姐姐在哪,好吃的她以前都留給我,我這些天好想姐姐啊。”

  趙瀚安慰說:“等長大了,咱們就去找姐姐。”

  趙貞芳沒再說話,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又走兩裡地,在河邊遇到一株沒被扒皮的柳樹。趙瀚實在走不動了,而且熱得全身汗濕,隻得停在樹蔭下歇息片刻。

  再摸小妹的額頭,依舊燒得滾燙。

  趙瀚從運河裡打水燒煮,又用涼水浸濕棉布,給小妹擦拭身體物理降溫,趁機也讓自己恢復一下體力。

  等開水不燙了,把小妹叫醒喝下。

  天空飄來烏雲,瞬間遮蔽太陽,氣溫變得悶熱起來。

  別下雨,別下雨,千萬別下雨!

  趙瀚變得心慌意亂,趕緊又背起小妹趕路,正在發燒的小妹可淋不得雨。

  “呼呼呼……”

  短促而又沉重的呼吸,伴著天空傳來的悶雷,趙瀚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他不敢再停下,害怕停下來就走不動了,但漸漸的確實走不動,只能坐下來休息,順便給小妹物理降溫。

  不知何時,天空烏雲散去,老天爺似乎又不打算下雨。

  趙瀚長舒一口氣,本地農民卻只能哀歎。

  繼續前進數裡,趙瀚遇到三個農民,看樣子應該是父子三人。

  這些屬於佃戶,隻給地主交租子,不用應付征稅的皂吏。著實運氣好,遇到仁慈的地主,允許他們拖欠田租,而且還借種子給他們補種秋糧。

  趙瀚立即停下腳步,把小妹放在地上,然後拿起長矛警戒。

  父子三人也吃了一驚,遠遠的跟趙瀚大眼瞪小眼。

  確認過眼神,是毫不相乾的人。

  趙瀚繼續趕路,三個佃戶前往運河偷水。

  是的,偷水!

  枯水季節,或者遭遇乾旱,為了保證漕運暢通,大運河不準任何人前來挑水。沿岸的護漕軍,其中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防止農民偷運河水灌溉田地。

  雙方交錯而過,互相看看,都是苦命人。

  突然,趙瀚掏出一把銅錢:“老丈,你缺錢嗎?”

  老農沒好氣道:“誰不缺?”

  趙瀚問道:“還有多久到縣城?”

  老農回答:“十幾裡路。”

  “幫我把妹妹背到縣城,這些銅子兒是定錢,”趙瀚又摸出一粒碎銀子,“到了地方,銀子也給你們。”

  “真的?”老農的一個兒子大喜。

  趙瀚把銅錢放到地上,又退後幾步:“自己來取。”

  老農立即過來撿錢。

  “慢著!”趙瀚又喝止。

  “還有啥事?”老農問道。

  趙瀚說:“隻準一人去縣城,其他人不能跟著。醜話說在前頭,我怕你們殺人越貨。當然,你們也可以試試,我這杆矛已經殺了十多個人,不在乎多殺那麽三五個。”

  父子三人,面面相覷。

  趙瀚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他體力幾乎耗盡,根本不可能把小妹背去縣城就醫。

  只能賭一把,賭這三個農民是老實人。

  父子仨商量一陣,決定老農和次子繼續挑水,長子跟著趙瀚一起去縣城。他們也在賭,賭趙瀚說話算話,到時候能給一些救命錢。

  繼續趕路。

  長子背著小妹前進,趙瀚持矛跟在後邊,一有異動就直接出手殺人!

  二人走走停停,每前進兩裡地,就停下稍許歇息。順便打水,用濕毛巾給小妹擦額頭,以免體溫太高把人燒壞了。

  將近二十裡路,足足走了大半天,前方終於看到靜海縣的城牆。

  及至護城河外,那農民放下趙貞芳,轉身對趙瀚說:“小兄弟,我就不過去了。”

  “可以。”趙瀚退後幾步,把碎銀子放地上,然後繞開等著對方來撿。

  並無意外發生,農民撿了銀子就走。

  趙瀚眺望護城河對岸,心頭涼颼颼的,他預感自己可能無法進城。

  只因靜海縣城外,也有大量饑民匯集。

  而且,饑民已經湧過護城河,散布於城外的居民區,在大街小巷到處討飯吃。

  附郭而居的靜海百姓,可謂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閉門不出。若再持續幾天,他們也得斷糧,因為根本沒法上街買米。

  趙瀚背起小妹過橋,城外街道餓殍遍地,到處橫七豎八躺著饑民。

  一直走到城門外,大門緊閉。

  ……

  費映環和魏劍雄主仆倆,比趙瀚晚一天離開天津,但他們走得快,此時正好也來到靜海縣。

  “開城門!”費映環大吼。

  門卒站在城樓上,見費映環一身儒衫,回答說:“這位相公請回,縣尊有令,禁止任何人進出。”

  費映環拔劍指著城樓,氣急敗壞道:“快去稟報王用士,就說鉛山費大昭來了。他要是不放我進去,等我回到江西,就宣揚他在靜海縣做的好事。橫征暴斂,餓殍遍地,相食人肉……我要教他名聲掃地,讓王家遭桑梓父老永世唾棄!”

  王用士,就是靜海知縣。

  門卒不敢怠慢,立即跑去稟報。

  趙瀚眼前一亮,讓小妹靠牆躺好,整理衣襟走過去,拱手作揖道:“小子拜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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