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

　一聲脆響隔著木門落地。

　緊接著，當啷啷啷，稀裡嘩啦，一連串的聲響，天曉得是推倒了什麽東西。

　好一會兒，房門才吱呀一聲，輕輕敞開。一個中年婦人站在門裡，隔著門檻，和格雷特互相對望

　她身材瘦削，頭髮裡已經有縷縷銀絲，比起格雷特記憶裡，肉眼可見的老了不少。一眨不眨地看著格雷特，好半天才哎呀一聲:

　“怎麽還買東西過來?快進來！進來坐！——雷蒙！你小子也不攔著！”

　說著走出屋門，伸手就去拉格雷特。手掌即將到達，卻一下子縮了回去，不安地在圍裙上擦了擦，又擦了擦:

　“格雷特，你回來啦……”

　“愛琳嬸嬸！”

　格雷特直接衝了過去。一隻手抱著那袋麵包，另一隻手騰出來，緊緊拉住她手掌。

　手指觸到的感覺還是那麽粗糙乾裂，和四年前一模一樣。洗衣做飯、擦抹縫補，這一雙手，一天到晚不知要做多少活兒，照顧上上下下一家大小。

　格雷特想也不想。手心白光蒙蒙，沿著愛琳嬸嬸的手一路抹了上去。

　粗糙變作細膩，乾裂變作柔滑，愛琳嬸嬸怔怔地看著他，終於籲了一口氣，眼淚蒙蒙:

　“你這孩子……”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格雷特覺醒治療術以後，去法師塔學習的第一個早上，也是這樣為她治療手上的裂傷。

　四年了，四年了。小格雷特這孩子，離家四年，長高了一大截，變成了大人物。看她的目光，仍然和當初的孩子一樣。

　“嬸嬸，我渴了！我要喝水！”

　格雷特把一大袋麵包直接塞進她懷裡，理直氣壯的要求。愛琳嬸嬸手忙腳亂地抱住，“嗯嗯”答應兩聲，趕緊往裡走。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看向銀龍少女:

　“這位姑娘是誰?你朋友?我們……”

　“這是賽瑞拉，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來玩。”格雷特笑著招手喊賽維拉上前:

　“賽瑞拉，這是愛琳嬸嬸，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我父親死得早，卡倫大叔和愛琳嬸嬸，一直把我當自己孩子一樣照顧。”

　“愛琳嬸嬸。”賽維拉跟著他喊了一聲，笑得甜甜的，伸出手去:

　“我是賽瑞拉，賽瑞拉·沐恩萊特·弗萊斯葛麗特。很高興見到您。”

　“啊……這……”

　愛琳嬸嬸手忙腳亂。賽瑞拉一頭罕見的銀發，容貌秀美，氣度高華，在這小城陋巷當中，簡直就跟仙女下凡一樣。更不用說，她還有一個罕見的姓氏，聽起來就出身不凡。

　這樣的女孩兒和她握手，對她說“很高興見到您”?

　她該怎麽回答?

　那姑娘會不會嫌她窮，嫌她髒，嫌她土氣，繼而連格雷特也討厭上了?

　她握了握賽瑞拉的手，趕緊放開，請他們進屋去坐。一進屋，地上跌著一個銅盆，又是一地的碗碟碎片。顯然是聽見格雷特叫門，一時忙亂，稀裡嘩啦全跌在了地上。

　愛琳嬸嬸一下子漲紅了臉。這個樣子，這個樣子……

　她又要收拾地下，又要拖凳子出來給格雷特他們坐，又要找乾淨的布來擦凳子，團團亂轉，忙得不知如何是好。實在忙不開，隻好提高聲音:

　“艾薇兒，快出來幫忙！艾薇兒！”

　“來了……”

　一個細細的聲音從裡屋響起。腳步聲細碎急促，須臾門簾一掀，出來一個小小的女孩兒。面色蒼白，頭髮枯黃，一望而知有不足之症。已經十歲出頭了，看那個子，還像是不到九歲的樣子。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格雷特，嘴唇翕動，叫了一聲什麽。聲音之低，格雷特豎起耳朵都沒有聽清。

　得，不用問就知道，艾薇兒年紀小，已經記不得他了。小時候，他遇到不認得的親戚，也是這樣糊弄過關的……

　格雷特暗自一笑。小姑娘隨即轉向母親，彎下腰，快手快腳地幫忙收拾起來。格雷特趕緊笑著攔了一聲:

　“愛琳嬸嬸，不要忙了——”

　清潔術隨意一掃，那些陶碗陶碟，整的碎的，全都各歸其位。再一掃，桌面上、凳子上，灰塵油膩，全數消失不見，乾乾淨淨。格雷特拍了拍手，笑向愛琳嬸嬸:

　“只有艾薇兒在嗎?愛德華弟弟呢?戴維弟弟呢?”

　“那兩個小子啊——”愛琳嬸嬸被驚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地面，有口無心地回答:

　“愛德華去年就進了城衛軍，這會兒，大概在訓練吧。戴維去做學徒了，應該要晚上才回來——哎，你喝什麽?要糖水麽?”

　“涼水就可以啦。”格雷特衝她笑笑，起身蹲在小姑娘面前:

　“艾薇兒妹妹，還記得我嗎?”

　小姑娘面前垃圾一掃而空，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驚訝。見格雷特蹲下來，清澈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轉，茫然搖頭。愛琳嬸嬸的巴掌立刻按在她頭上:

　“沒記性的丫頭！這是你格雷特哥哥啊！忘了?”

　“她還小呢！”

　格雷特趕緊攔住，從空間袋裡摸了塊糖，塞進小丫頭手裡。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艾薇兒臉色蒼白，但還好沒有浮腫，兩頰也並不暗紅，唇色淺淡，嗯，幸好也還沒有紫紺……

　“艾薇兒妹妹?我是格雷特哥哥啊，你還給過我糖吃的，忘了?”

　小姑娘凝眉細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甜甜地叫了一聲:

　“格雷特哥哥！”

　“嗯，真乖！”

　格雷特揉了揉她的頭髮。手一勾，兩個高等法師之手一左一右，把她抱上凳子，安置在自己身邊:

　“艾薇兒妹妹，哥哥變個戲法給你看?”

　一彈指，雲屏展開。

　“哇……”

　小姑娘輕輕驚呼。 盯著漂浮在面前的雲屏，盯著上面起伏不定的線條，一眨不眨，連糖塊都忘了放進嘴裡。身邊，愛琳嬸嬸不安地搓了搓手:

　“格雷特，你來就很好了，怎麽還用魔法逗她……”

　“噓！”

　格雷特輕輕地阻止了一聲。

　他專注地盯著心電圖，大腦飛轉，分析著每一個波形，半點異狀也不敢漏過。

　雲屏閃爍的光芒落在他臉上，這一刻，格雷特年輕的臉龐異常嚴肅，看在愛琳嬸嬸眼裡，和城外魔法塔裡的那些魔法師，毫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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