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前面停下。”
青冥色的長街,行駛而來的驢車緩緩降下速度,停在街邊,耿青聽著女子質問的話語,眼裡沒什麽波瀾,只是微微掛著微笑從車鬥下來。
“還真夠巧的。”
笑呵呵的下來,習慣的托袖拱了拱手,“不去謀劃你們的行刺,跑到這裡專門等在下?”
昏暗的巷子裡,隱約還有兩三道人影,看輪廓該是男子的,巷口的女子下意識的用身子將後面的三人遮了遮,雙眸瞪著面前微笑的青年。
“我問你,礦路上做的買賣,是不是都被金刀幫拿去了?”
耿青點了點頭。
“對,讓他們拿走了。”
“你!”
“別用這個眼神看我。”
耿青擺了擺手,轉身讓大春將車鬥的矮凳拿來放到女子面前,掀了掀袍擺便坐下:“人要懂的變通,之前跟你說過,難道真要帶著一幫村人跟一幫殺人不眨眼的幫派火並?就算加上你們四個一塊兒都不夠人家殺的。”
“助紂為虐!”
“別急那麽下定論。”待她說出這句,耿青依舊笑眯眯,抬了抬手打斷女子接下來的話,“不過有一點你該知道,我這人從不吃虧,對了,你還想行刺吧,給你們一個機會。”
原本巷內三個漢子見這人搬了矮凳坐在巷口,一副私塾先生教訓學生的口吻有些不爽,正要出來,聽到‘機會’二字,頓時停下腳步,想要出口的話語硬生生憋回肚裡,安靜的等著他下文。
“有些事情,在下無法保證,但最少兩日,多則十余日,你們的事就有轉機,好好用這段空閑時間,養精蓄銳、多做一些準備。好了,時辰差不多了,多說下去就不好了。”
天色漸漸放亮,街道有了人聲,耿青起身拿起凳子放去車鬥,唐寶兒一時間被他幾句話弄的有些迷糊,見他要走,連忙追上兩步。
“你在金刀幫過夜.......你到底要做什麽?兩日或十余日就有轉機?”
翻上車鬥坐下的耿青沉默了片刻,叫大春趕車離開,緩緩轉動駛離的車轅上,青年的聲音低緩的傳去巷子四人那裡。
“天行無度,世事無常,能信最好,不信也無妨,因為這事你們做了這麽久,還沒成果,可想而知,呵呵.......”
轅車遠去盡頭,剩下唐寶兒啞口無言的愣在原地,到的反應過來,氣得直跺腳,被身後三人勸住退回了巷裡。
其實她倒不是特意在這裡守著,而是與門中長輩前來觀察地形,尋找合適的設伏地點,天快亮時,便看到了耿青坐著驢車從金刀幫駐地出來,加上之前耳聞的一些事,這才現身質問。
吱嘎吱嘎遠去的車轅聲,耿青雙手枕在車鬥兩邊隨著車身搖搖晃晃,笑容卻是更盛,激將的法子,對那位唐姑娘真是有用啊。
“大柱,咱們跟金刀幫走的這麽近,村裡人會不會不喜我們?最近大夥見到你都不說話了。”
大春趕著青驢回頭時,瞥去後面的余光之中,枕著車鬥邊沿的青年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街景,微笑的臉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很快他們就會明白的。”
.......
陽光破開雲隙,灑滿了大街小巷,出門的街鄰相互打起招呼,取水洗漱,城中漸漸升起的嘈雜裡,唐寶兒沉默的跟著三位叔伯,到的人少的地方,她抬了抬臉。
“八叔、九叔,他說的話,我覺得可信。”
前面走動的三人心裡多少也在斟酌這件事,
畢竟對那青年多少有些了解,但完全依照別人那般來做,又有些不甘。 “此人既然這麽說,定有原因,但我隻信一半。”林來恩瞥了眼遠處拐角幾個圍著井邊打水的婦人,壓低了嗓音:“何況,我等事先已計劃,掌門遣來書信,朝廷的天使正朝這邊趕來,要在途中將其擊殺,造成混亂,而這邊想來衙門也已經知曉天使即將到達的消息,那高賊定然加緊將礦場做出門面功夫,到時我們只需狹窄地段伏擊,定會有奇效。”
語氣充滿了肯定。
而就在四人商議如何除掉高俊的話語裡,已經有人想著退路了。
快至衙門的驢車上,大春打了一個哈欠,繼續著剛才的話頭,“很快?那是多快?不只是那唐姑娘看不懂,我天天跟在你身邊都不知道你想什麽?”
呵呵......
耿青轉回頭來,口中有著輕笑:“我在想,上到了台面,往後怎麽才能安穩的下來,不然會有很多麻煩。”
喃喃的話語聽得大春腦袋更迷糊了,趕緊甩了一下鞭子在空氣裡‘啪’的抽響,驅著青驢加快了速度。
此後的一兩日,飛狐縣依舊如往常熱鬧,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事發生,耿青跟著衙門裡的文吏做事,勤快的像一個學生,或留在鐵匠鋪搗鼓一些連王鐵匠也看不懂的東西。
偶爾安敬思也會過來,看看他的兵器鍛的如何,之後,便拉著耿青發些惱騷,便匆匆離去。
至於大春,跟張寡婦走的太近,村裡隱隱起了風言風語,村人看他的眼神也變得古怪。
第二日下午,熙熙攘攘的集市間,一支二十人的馬隊出了城門,高俊領著心腹親隨在城西郊野轉了轉,沿著過往的行商向南而下去往礦場。
“天使將進飛狐,工期必須抓緊,要不是高生今日忽然傳來書信,說身子抱恙不能前來,他倒是可常駐那邊幾日!”
他看著平坦的礦路延綿而行的商隊,尋著一些話頭跟身邊的心腹說時,話語陡然停下,高俊耳朵動了動,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麽不同的聲音。
望去前方的視野之中,密林分布兩側,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悄然壓草延伸,幾道蹲伏的身影透過茂密的草叢縫隙,盯著下方緩緩而來的騎隊,捏緊了手中兵器。
有著壓抑的聲音在草間傳開。
“來了。”
“看來等不到那耿青說的時日,寶兒,收起‘那耿青說的’猜測......”
“別慌,等高賊再過來些許!”
“等等,有馬蹄聲!”
有人忽然輕說了一聲,指去馬隊來時的方向。
下方。
遮掩交疊的樹枝撫動,高俊騎在他的那匹戰馬背上,循著風裡不同的聲響,轉去目光看向密林的刹那,馬蹄聲驟然響起,一個金刀幫幫眾正騎馬由遠而近衝來,揮鞭大喊。
“縣尉!!”
“高生的手下......難道有急事尋我?”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勒住馬匹,片刻,追來的騎士已經過來了。
.......
“怎麽回事?”“那人好像不是衙門中人。”
“是不是有什麽事要稟報?”
密林草叢裡壓抑的話語悄然流轉, 四道目光之中,那金刀幫幫眾騎馬飛奔而至,就那麽在馬背上拱手說了什麽。
高俊臉色狂變,一勒韁繩,調轉過馬頭,一夾馬腹,暴喝:“走,跟我回去!”
左右心腹紛紛一抖韁繩,跟著他狂奔起來,落下的馬蹄頓時炸響林間地面,轉眼消失在來時的方向。
沙沙沙......
茂盛的草木走出四道身形,有人狠狠踹了腳下的石頭,砸在前面的樹杆,咬牙切齒:“難道走漏風聲?”
“事情發生的古怪,若是走漏風聲,肯定派人搜山。”
“今天剛好第二日下午......”邊上的唐寶兒忽然開了口,看去城池的方向,喃喃的嚅著雙唇:“......他說少則兩日......剛剛好兩日。”
周圍,頓時鴉雀無聲,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再望去飛狐縣城,腦中浮起那日坐在巷口微笑的身影,臉上頓時顯出驚駭。
“兩日前......他已經算到今日有事發生?”
“去.....去城裡打聽......”
四人擎了兵器匆忙出了山林,趕往城池的方向,陽光斜去雲端,傾瀉寫有‘鐵’字的旗幡,後院內,安敬思一身常服蹲在青年面前,看著他耍弄一把匕首已經許久了。
“想事?”
“算是吧。”
耿青耍著手裡的那般半截鏽跡斑斑的匕首,瞅著一臉不解的安敬思,笑了笑:“就覺得這城裡最近太安靜了,說不得要發生大事。”
不久,金刀幫幫主忽然病倒的消息,在城裡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