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陽光照進微開的窗欞,暖爐升騰嫋嫋余煙,丫鬟打來的溫水放去木架,豐腴的身姿下來床沿,嘩啦啦的水聲裡,女人擰幹了毛巾,轉身遞給床上的身影。
“剛才聽外面管事的說,廣德公主要請叔叔過府?”
“嗯,去隴州時,殿下來過一封信,說是待我回來,便設宴款待。”耿青洗好臉,套好鞋襪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伸開雙臂,一邊讓丫鬟取了衣袍給他穿戴好,一邊看著木架銅盆那邊清洗的背影,“不過,應該還有其他的事,畢竟打進長安,把她家皇帝攆跑了,總得要說些什麽。”
白芸香擦了擦手上水漬轉過頭來,有些擔心的叮囑:“那多帶些人去。”
“想什麽。”耿青笑笑,手指彈了一下女人額頭,待系好了腰帶走去房門,“她是公主,也是我師娘,會有什麽危險,帶九玉一個就夠了。”
說完,拉開房門走了出去,清晨的寒風撲在臉上,身上溫熱迅速褪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蟬,整了整披在肩頭的毛領,快步走去前院,穿行過長廊,院中遇上的丫鬟、仆人匆匆分去兩側躬身埋頭,他們當中有人熟悉耿青的,知道他對下人和善,但與以往不同了,主家已掌權勢,聽說攻進長安的隴右軍,許多兵卒都聽主家的。
權勢在身上,不得不讓人畏懼。
耿青對待下人和善,其實也有原因,這些身邊侍候的人,籠絡起來,對自家生命安全可是極大的一個保障。
走過幾個丫鬟身旁,大抵明白這些人心中所想,亦如之前朝他們笑了笑,說了句:“都忙去吧,家裡規矩沒有那麽森嚴。”
幾個丫鬟垂著頭,瞥著主家走遠,相互對視一眼,起身走到一起,偷笑的輕說什麽,嘰嘰喳喳的走過廊簷,被院中管事乾咳一聲驚醒,慌裡慌張的矮身福去一禮,匆匆走掉了。
......
耿青來到前院,九玉、竇威是他身邊人,只在軍中掛了職務,大多數都會在這裡聽候差遣,過來時,中堂還多了一個人,張懷義幾乎半身包扎,又穿了厚實的衣袍,懶懶散散的斜靠椅子上,看到耿青,只是隨意的抬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
“聽說李家那個女人找你過去?”
侍女端來熱茶,耿青坐下抿了一口,聽這傷員問他,笑了笑,放下茶杯,“師娘有召,自然要過去的,再說,她是李家人,為她李家說一些話,聽聽也無妨。”
說著,讓廚房那邊置下早飯,四人圍著桌子一邊吃,一邊討起李繼岌、趙周儀等人收降俘虜的進度,辰時二刻剛過去,便收拾一番,備上禮物,耿青隻帶了九玉,乘坐馬車前往曾經的駙馬府,若是選在下午,對一個寡居的婦人來說,影響不好,何況還是自己師娘。
不久,穿過百官府舍大道,馬車停在了一處府邸門前,與曾經一樣,門前一對石獅,只是縫隙角落斑駁了不少青苔,門匾依舊寫著‘於府’二字,看得出這位廣德公主對於死去的丈夫愛很深。
耿青走進門簷,按著漆紅大門上的銅環拍響,片刻,有人過來,將門扇打開一條縫,門房老頭看著外面衣衫整齊,披裘戴領的兩人,“殿下早已不見外客,兩位請回吧。”
“老人家,我姓耿,名青,字季常,駙馬的學生。”說著,他將請柬和拜帖一起遞了進去,門房老頭看了看,又仔細端詳一番,“這位公子,你豈先在外面等候,小老兒去問了管事,讓他過目才行。”
耿青笑著拱了拱手:“有勞。”
門扇重新闔上,腳步聲遠去後不久,再次回來,
厚重的府門打開,門房老頭身旁,多了一個年紀五十左右的老者,見到耿青,以及九玉,拱手施禮,隨後站到一側,請了兩人進去。“門房不通文墨,不識上面內容,怠慢二位了,請隨我來,殿下在佛堂那邊。”
“請。”
耿青點頭,帶著九玉跟那老管事進了府邸,府中建築、陳設與原來一樣,只是物是人非,再看時多有些感慨。
一路前行穿過前院,中庭右側的偏廂,原來駙馬的書房相鄰偏間,改成了佛堂。
“到了,便是這裡。”老管事領著耿青到了門前,躬身後退離開。
這邊,耿青過去看了眼老師的書房,那張檀木的書桌,他抬手拱了拱,片刻才轉身走去旁邊那扇木門,輕敲了兩聲,便推門進去。
堂間明亮,燈柱貼牆而立,貢桌兩側香爐,檀香嫋嫋,桌上,鋪蓋的黃布,兩盤糕點果脯重疊供奉神龕前,一襲青衫的身影跪在蒲團,一聲一聲的敲著木魚,女性淡淡的聲音不停念叨。
“.......無量歸處大海聖眾供,
智能眼無晦亦無光然,
我等眾生無邊亦無際,
黑暗無明二障悉淨除.......”
過得一陣,待的念出的祈願文跟著木魚停了停,耿青站在門口朝背影拱手施禮。
“學生拜見師娘。”
那邊,木槌輕輕放下,素手撥著佛珠,廣德公主緩緩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朝神龕中的佛像念了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方才垂下雙手轉身看去耿青,後者也在打量婦人,自當年光德坊一別,近四年未見,頭髮更加斑白,精神氣顯得比從前好上許多,廣德公主看到耿青,抿嘴輕笑,邀著他去旁邊的席位坐下,九玉跟過來,站到一旁。
“這位......是宮裡的吧?”
不得不說這位公主殿下,從小生長皇宮,一眼看出了九玉的身份,後者也不惱,只是點了下頭,“顧常侍是我阿耶。”
“顧常侍?”
李寰讓下人沏好茶水端來桌上,撥著佛珠神色平淡看去耿青。
“我在宮裡長大,顧常侍相處、照面數也不數清了,我小的時候,他便那般老了,到的前幾年黃賊入京他過世時,還是那般老,若是沒有黃賊殺進來,或許顧常侍還在的。”
九玉若有所思的閉上眼睛,一旁的耿青拱起手:“師娘說的是,學生受教了。”
“我可沒什麽教你。”廣德公主不受這禮,起身走回貢桌前,望著神龕裡的菩薩,禮佛一拜:“我心出家,身受戒律,只是不願看到他的學生落個身死的下場。”
耿青閉上眼睛,大抵猜到了這位殿下所指的什麽, 剛才她用黃賊為喻,就是告訴耿青不要學對方行事。
“師娘放心,黃賊是學生當年趕出長安的,自不會學他。”
“那師娘就放心了,若你學他,就是取死之道,諸道節度使絕不放過你。其實,師娘終究是李家的人,身受生養之恩,也希望你能約束李繼岌,不要殘害皇室,黃賊一事,宗室已剩不多,希望你啊,能看在師娘面上,放他們一馬。”
老婦人挽著佛珠轉過身來,朝一側牆下席位上的耿青緩緩躬下身子,令得耿青急忙起來,繞去邊上將婦人攙扶起身。
“師娘莫要說這些,學生本就不會在長安多待,到時還會撤回隴右。”
安撫了廣德公主,耿青又陪她嘮了一些家常,將隴右發生的事當作談資,講給她聽,權當解悶了,快至中午,這才帶著九玉告辭離開,李寰也不挽留,將二人送到門口,便折返回府。
外面街道,馬車還未駛入坊街,竇威騎馬從來時的方向趕來。
“趙軍使傳來消息,楊複恭幾個宦官今日私底下去見了李留後.......”
車簾在風裡浮動,耿青蹙起了眉頭,這幾個宦官權欲極重,攛掇自己不成,將主意打到李繼岌身上了。
“大春,駕車去皇宮。”
他放下簾子,低聲吩咐了一句。
“駕!”
大春揮舞鞭子抽響,驅趕著車架調轉了方向,回到府舍大街,向西去往安福門,不久,他見到了李繼岌。
以及,楊複恭等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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