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回蕩山腳村落,陽光沿著茅草房簷照去窗欞,破舊的木榻上,沉睡的身影裹著密布針腳的褥子輾轉翻動,比往日較白了些許的臉頰多了一層冷汗。
夜有所思,夜有所夢。
緊閉的眼皮下,瞳仁飛快的來回轉動,意識陷入夢裡,難以自拔。
隱隱約約.......有著喜慶的嗩呐吹奏,籬笆小院掛燈結彩,一頂紅轎停在了院門外,嘴角點著黑痣的媒人掀開轎簾,牽著蓋著紅頭巾,身材窈窕的女子走了出來。
‘拜天地........跪祖宗.......敬父母!’
‘入洞房!’
紅燭滴著紅蠟堆積燭台,彤紅的臥房,窈窕的身影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安靜的坐在紅床前,偶爾,風吹進破舊的窗欞,燭火明明滅滅起來,蓋著新娘的紅頭巾微微起伏,掀起了一角,女子順勢抬了抬臉,臉頰乾瘦,寬口塌鼻,歪斜的眼睛從掀開的頭巾望過來,一口齙牙都翻在了外面,咧嘴嘿嘿笑出聲。
‘唰’的一下揭開蓋頭,朝這邊撲來,一把將他按到地上,發出‘嚶嚶’的聲音,噘起嘴狠狠親了下來。
“啊——”
清晨的涼風撲在臉上,耿青大叫,猛地睜開眼,余光裡,紅狐蹲在床頭正吐著舔他臉頰,隨後歪了下腦袋,“嚶?”的低鳴一聲。
外面陡然響起話語,久久回蕩。
“耿青,速速起床出門,隨我去牛家集!”
那聲音彷如悶雷過境,嚇得小狐狸一下躥去地上,鑽到了床底。這聲音耿青熟悉,大抵知道縣令、縣尉已經來了,也不磨蹭,穿鞋出了房門,王金秋端著簸箕站在院裡喂雞,見到兒子出來,有些擔心,“柱子,那人是誰,好大的嗓門兒,他找你是要乾甚?!”
“礦石的事。”耿青就著水缸舀了一瓢水快速洗漱,吐出一口清水,擦了擦嘴角快步走去院門,“縣尊、縣尉也都來了,娘,我先出門了。”
“那你小心一些。”
村裡來了縣衙的官兒,便是了不得的大事,最有威望的太公拄著拐杖也趕了過來,忙前忙後的讓村人搬了自家椅子出來,又請安敬思到家裡坐坐。
“老人家,不用了,我等耿兄隨我一路去見縣尊和縣尉,就在牛家集。”馬背上,被村民熱情招呼,有些不習慣,下馬抱拳向老人行了行禮,見到那邊耿青慢悠悠的走出來,說了句:“叨擾了。”
翻身上馬,迎著青年過去,兜轉過馬頭,斜斜側身探出手臂:“上來!”
這邊,耿青怔怔的站在那裡,瞧對方動作,這是讓兩個大男人共乘?下意識的還是伸手握了過去,“兩個人能坐......”
後面還有半句未說完,安敬思在馬背上輕輕一拽,耿青手臂頓時繃緊,頃刻間身子輕飄飄的升了起來,落下時,連忙將雙腿岔開,穩穩落到馬鞍一瞬,他‘嘶~’的吸了口氣,大腿內側、兩股頓時剮蹭的難受。
“嘶~~這天天騎怎麽受得了......”
“你說的是誰受不了?”
安敬思咧嘴笑了笑,抖動韁繩,雙腳點了下馬肋,一手懸著長槊促馬緩緩走去村口,眾人讓出一條道來,便喝了聲:“駕!”馬匹狂奔起來,揚起一片泥塵,往牛家集那條路過去。
村口站在的耿太公撫須頷首。
“有出息了啊,有喜、金秋生了個好兒子。”
老人可以說是看著耿青長大的,從木訥沉悶的性子到的如今,
心裡也是高興,冒險遊說守住村裡良田,又能得到城中大官兒看重,放到十裡八鄉那也是難找到一個,聽說就連城裡的說書人都把上次那事編做故事來講。 耿太公回過頭,望去身後一幫村裡老爺們還有拿著針線的大小媳婦,頓了一下拐杖,“還看甚?!田裡沒什麽活做就趕緊回去造娃,有了的就生老二,有老二就去造個老三出來,總能造出個能人。”
一幫婦人眼睛唰的亮了起來,圍在周圍的大老爺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連忙回家扛起鋤頭就往地裡跑。
通往牛家集的山路,塵煙揚去半空,棕黃大馬馱著兩人狂奔,此時外面傳聞的‘臥龍再世’正死死抓住前面安敬思的肩頭,身子顛簸的都快掀到外面飄起來了,聲音斷斷續續的飄在風裡。
“慢點......慢點......骨頭要散了......”
前面的安敬思哪裡聽得進去,加上少年習性,更想賣弄一番,又點了下馬腹,速度更快了,這下苦了耿青,等到了牛家集鎮外的路口停下,他搖搖晃晃的順著馬屁股滑下來,雙腿顫的都快合不攏。
‘日......你媽的,神經病啊。’
耿青站了好一陣,才平複隱隱發疼的髒器,看著還朝他笑嘻嘻的安敬思嘀咕罵了聲,這才蹣跚的走去鎮口,此時那邊兵卒、衙役站了不少,外面還有金刀幫的江湖人,持著刀劍在附近遊弋。
人群中間,那王裡正仰著臉陪騎在馬背的縣令、縣尉、金刀幫幫主說話,見到耿青過來,縣尉只是點了點頭,一旁的縣令被裡正攙扶著雙腿小心翼翼從馬背下來,時辰尚早,幾人說了些話,這才讓耿青帶上衙役、兵卒在前面領路。
山間的道路並好走,縣令等人將馬匹交給裡正,便跟在後面,之前耿青是從耿家村那邊尋過去的,這邊並不熟悉,隻得領著眾人沿途返回,過得兩裡地後才轉入山中。
荒山野嶺間,少有人跡,嘰嘰喳喳的鳥鳴從頭頂過去,也有幾聲野獸的嘶鳴響在遠方,明媚的春日陽光漸漸也被茂密的枝葉遮掩下去,一雙雙腳步踩過落葉‘沙沙’聲裡,籍著樹隙投下的光斑,大山深處愈發荒涼,山間的氣息濕潤、視野陰森而安靜,令人毛孔悚然。
“還沒到嗎?”
後方傳來縣令的聲音,耿青走過前面差役揮刀劈斷的灌木雜草,仔細端詳了四周,指去一個方向,笑著回頭:“回稟縣尊,前面就到了。”
走上一截緩坡,耳中聽到了汩汩流淌的小溪,耿青加快了腳步,前方視野開闊了些許,入眼的便是那日來過的那條溪水,跨過橫臥的地上那根朽木,再往前,垮塌的山壁,黃土掩埋下露出的黑色大岩矗在了面前。
“縣尊、縣尉,便是這裡了。”
耿青過去拍了拍大岩,指甲輕輕刮著上面大大小小的黑色碎塊,“小的怕認錯,還特意去了牛家集的鐵匠鋪,尋了王鐵匠辨認,確認後方才到的縣衙稟報。”
那邊,高俊、高生兄弟挎著兵器過來,後者隨手一刀呯的斬在上面,塵粒崩飛濺起,也落下一塊巴掌大的岩片,仔細打量一番,朝兄長點了下頭。
“確實含有鐵礦。”
“呵呵......”
縣尉走近過去,在大岩上使勁拍了兩下,抿著雙唇讚了一聲:“好,好啊!有這樣的鐵岩,裡面必然礦藏豐富!”
收手負去背後,轉身看向耿青:“此乃大功,我與縣尊也不能白拿,怎的也賞你才是。”
一路跋山涉水,身材肥胖的縣令拿著手帕擦著滿臉汗漬,氣喘籲籲的附和了聲。
“縣尉說的不錯,怎的也要賞你,雖說你沒讀過書不識字,但做事勤懇,能見機行事,不如來縣衙做一典吏。”
“回縣尊,小的,還是覺得算了。”耿青連忙推辭,入了吏往後還想高升的機會就少了,還不如買幾本書,回家多讀讀,混點名聲,去參加科舉來的實在。
眼下營生過活的東西,他還是先要抓住才行,否則光讀書,沒經濟來源,就靠村裡那一畝薄田如何支撐?
語氣頓了頓, 他乾脆說道:“啟稟縣尊,小的實在對書本無感,何況這麽大了,也不識字,待在衙門裡,終究膈應,不如賞我在城中開一家鐵匠鋪來的好,聽鎮子裡的王鐵匠講,憑這手藝,子孫都不愁沒飯吃,小的那可是羨慕的緊。”
哈哈!
縣令還沒說話,那邊端詳鐵岩的高俊先笑了起來,回過身來拍拍耿青肩膀:“小兄弟說話風趣,但縣尊既然說了,你收下便是,我看這樣,衙門也許你在城中開鐵匠鋪,你人也要來衙門點卯做事,縣尊覺得如何?”
“然。”胖縣令巴不得耿青過來當差,這幾日他可謂功績、銀錢都賺足了,看面前這個青年真是越看越是順眼,簡直就是他趙某人的福將。
金刀幫幫主笑眯眯的不說話,看的耿青都有發毛時,他才過來,“高縣尉乃我兄長,一榮俱榮,既然縣尊都賞了,那便替我兄長賞你五十貫。”
“謝高縣尉、高幫主!”
不久,衙役在附近做下了標記,一行人沿著來時的方向回到外面山道上,邊行邊商議起關於礦場的事,上報朝廷、開采都要議出章程,不時也會問去跟安敬思走在後面的耿青。
走在鎮外路口,耿青看著遠處被護院、打手簇擁的胖身影,他笑眯眯的轉回來,從地上撿起一塊菱角尖銳的石頭在地上畫出山勢道路的圖形。
“上報朝廷,小的不敢說,可要說開采,那必然要說如入、出山的路線,小的在這裡可是土生土長,熟悉的很,倒是可以替縣尊、縣尉拿些主意。”
聲音裡,一條線路緩緩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