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街上薄薄水霧正化去。
凌晨清冷的空氣裡,耿青隨意披了外衣走出房間,坐在樹下的石凳吃著母親煮好的早點,目光平淡看著院中裸著上身打拳的竇威,肌肉隨著動作拉伸、隆起,擦過空氣隱隱都有呼呼的響聲。
庭院老樹微搖,脫落樹枝的葉子隨風落到桌面時,簷下的小姑娘咬斷線頭,將縫好的衣袍疊好,邁著輕微的腳步過來。
“巧娘將衣袍縫好了,先生莫不要又穿壞了。”
“穿壞了,你再縫便是了。”
耿青咬下一口餅,將剩下的泡進粥裡,起身接過,就在樹下將衣袍套在了身上,蘇巧娘聽著他話,羞澀的抿了抿紅唇,連忙上前幫男人穿戴整齊。
院中呼呼打拳的聲響裡,耿青平伸胳膊,看著身下忙著替他系腰帶、整理袍擺、靴子的小姑娘,笑了一下。
“......自己人縫的衣物,穿在身上結實、放心。旁人,我還不給機會呢。”
巧娘臉上有著紅紅的顏色,學著某人的神態,微微仰起小臉朝青年白了一眼,這模樣惹得耿青笑的更大聲。
人小面薄,逗起來別有樂趣。
“先生盡戲弄巧娘,不理你了。”小姑娘垂下臉,理好了靴子,起身飛快跑開。閣樓一側,交錯過去的大春正走過來。
“大柱,該進宮了。”
那邊,耿青看了看院門,點下頭轉身走去石桌,將泡軟了的餅子連帶剩下的稀粥呼嚕嚕喝盡,拿手帕擦了一下嘴角,朝灶頭那邊望來的母親揮了揮手,笑著招呼大春一起走出院落。
天色放亮,青冥的顏色裡,耿青抬臉望著陽光正從雲隙照下一縷,振了振袍袖,踩著腳凳上了車輦,走進車廂。
一擺寬袖,他坐去矮幾後面:“走,去皇宮,換天!”
啪!
鞭子抽響,大春揮舞鞭子,向馬匹呼喊,兩頭大馬拉著車輦緩緩駛離院門,往皇城那邊過去。
漸亮的天色,隨著馬車過去,街巷間升起嫋嫋炊煙,有了人聲嘈雜。
忙碌的清晨,遠方巍峨的皇城敲響了晨鍾,此時的承天門已開,等候上朝的文武排著兩列,低聲交談著,步入宮道,進入太極宮。
崔璆走在文臣之首,微仰下巴,撫著胡須看去前方宮牆,昨日朝堂之上剪去政敵,令他今日心情舒暢,與旁人說話,臉上都常掛微笑,不時笑著說上兩句。
“諸位記得要順著陛下來,如今兩面俱是敵人,當慎言慎行,不可觸怒陛下。”
“崔相說的是。”身後群臣有聲音應和,也有人低頭沉默,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看了看四周,不免開口:“崔相,今日你有沒有發覺,宮裡的侍衛增派了不少。”
“糊塗,宮中增派人手,自然是陛下考慮的,我等臣子可不要隨意猜測。”
前方崔璆回頭朝那人說上一句,又向周圍群臣叮囑,對於宮中增多了侍衛並未放在心上,宮中的事用不著他操心,何況城外戰事危及長安,這裡增加人手也是應該的。
只是一路過來,靠近太極殿,確實莫名的壓抑讓他感到不自在。
‘風卷危樓亦經歷過,還有何好怕的,難不成那死鬼耿青還能跑來掐我脖子不成?’
他笑了笑,搖頭這想法拋卻,就是那刺客不知昨日動手了沒有,還是需要等合適的時機再動手?
“天門開,上朝——”
想著,便踏上石階,宦官高喧裡,崔璆領著群臣步入大殿,
不久,皇帝從側殿進來,身後數步多了一個面容陰柔俊朗的宦官跟隨。 ........
陽光推著青冥的顏色照在朱雀門,古樸的城牆下,皇城兵卒持矛上前交叉,看著過來的馬車大喝:“停下!”
領著馬車前行的騎士,拋出一枚令牌,後者接過看了眼,側身拄矛,朝裡揮手:“放行——”
那騎士拱手道謝,便領著馬車進入城門,把守城門的兵卒紛紛圍過來,指指點點視線裡遠去的馬車。
“那馬車裡坐的是誰?”“是啊,倒是頭一次見有人能乘馬車進皇宮。”
“回去回去,小心被牙將看到。”
那士卒將他們轟散,被同僚圍住還是頗有些得意的,可他哪兒知道車裡是什麽人,只是看令牌放人罷了。
不過騎馬那人應該是宮裡的,只是有些眼生,看過來一眼都讓人自己像是罪犯被對方審視,眼下回想起來,竟有股毛孔悚然的感覺。
太極殿。
入朝的文武眾臣已議了國事,接下來該是問奏,黃巢坐在龍椅上,臉色頗為僵硬,言語也是生硬的與眾人說話。
位列臣首的崔璆微微皺眉,皇帝的異樣,他隱約有些察覺,出列拱手道:“陛下,可是有身體不適?”
“沒有,朕身子好得很。”禦階之上,黃巢捏了捏龍首,目光有些讚許的看去起疑的崔璆,只是余光還是瞄了瞄距離十步,站在禦階下方的那個宦官,正了正臉色,“朕昨日沒有睡好,或許是染了風寒。”
其實這是他言外之意,可那邊崔璆卻是想著沒有睡好,大抵是因為耿青的事,便沒有再多說,躬身退了回去。
‘崔璆啊......崔璆......你他娘的,倒是表個態,救駕啊!!’
老人幾乎瞪圓了眼睛,看著崔璆又退回去,急的腳跟都在不停踏來踏去。
一身黑色雨紋圓領袍衫的身影微微瞥來一眼,九玉仿佛沒有看到皇帝的表情,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神色陰沉的掃過周圍,袖下素白的手掌,翹起了蘭花指,夾著的指尖已有一抹寒芒閃爍。
黃巢連忙收回視線,神態自若的清了清嗓子,便是開口:“自朕起兵反抗暴唐以來,縱橫南北,說的難聽,被人四處追攆,若非各鎮節度使有疑心,否則,安有今日之盛舉,朕啊,思來想去,難以入眠,大抵是覺得這朝堂,朕的身邊還缺真正的肱骨!”
‘肱骨’二字回蕩大殿,崔璆眼皮跳了跳,嘴角不自覺的勾了起來,深吸了口氣,微微挺起胸膛,昂起了下巴。
往日之事,無論降臣還是義軍中的老人,多是知曉的,此時重新提起,又有皇帝說的後面那句,心裡多少猜出了這是要幹什麽,反應快的,看到挺胸直背的崔璆,難怪今日上朝時,對方笑眯眯的神態,旋即,小心挪步靠近些許,低聲恭賀。
“崔相,恭喜。”
就近也有聲音跟著附和:“得陛下看重,往後崔相可要提攜我等。”
崔璆抿著嘴唇,極力壓製嘴角的笑意,模糊的‘嗯’了一聲,看著上方還在說話的皇帝,聲音緩慢而厚重的傳來。
“.......朕昨日想了許多,今日趁著上朝,眾卿都在,那便將話說了吧,朕要提攜一人,委以重任,好生治理長安!”
話語落下,崔璆身子微微傾了傾,下意識的舉步邁了出去,那邊停下聲音的黃巢揮了下手:“崔相,你作甚?可有事要奏?”
崔璆第二步還沒落下,懸在半空,愣愣的看著皇帝,又看去周圍望來的戲謔目光,老臉唰的一下紅了,連忙回道:“臣無事,就是腳有些麻了。”
禦階一側,九玉微微點頭,殿前宦官領會,不等皇帝開口,一甩拂塵上前,朝外高喧。
“陛下諭,召耿青入殿!”
嘶啞尖銳的聲音響徹,黃巢頓時愣住,驚愕的看去距離十步的宦官,之前的話語,都是對方叮囑的,只是幕後之人眼下揭露,一時間無法將那除了機靈,逢人便是笑臉相迎的小人物跟昨晚的事聯系起來。
‘怎麽會是他......’
幾乎同樣的話語從老人口中呢喃出來時,下方的崔璆臉上也有難以說出的不可思議,本能的側身回頭,太極殿外,陽光明媚,照在宮宇、白岩地磚上,是白瓦瓦的一片。
殿外廣場,停靠的馬車裡,耿青踏著腳凳下來,陽光落在他臉上,眯了眯眼睛,望著上方高聳的建築,有著‘太極殿’的門匾。
他負起雙手踩著石階,周圍、侍衛、宦官交織的視線之中,一步,一步走上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