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如注,天地間水汽彌漫,遠山隱約還有蟬鳴傳來官道,路面泥濘,遠來的馬車緩緩行駛,趕車的車夫戴著鬥笠,不時與車裡的青年說笑。
“大柱,咱說點別的,你說你都當什麽相了,是不是官就當到頭了?”
“還可封侯封王......不過,一個反賊的朝廷,你稀罕嗎?”
“稀罕啊,怎的也是官兒。”
“呵呵......”
聽到回答的只是一段輕笑,耿大春不解的回望一眼車簾,抽了下鞭子繼續道:“還是別說了,又變成我聽不懂的了。”
“好,那說你聽得懂的。”
撫動的車簾後面,耿青寫好一段內容,抬了抬臉,手上不停,換了一列繼續工整的書寫下去。
嘴上便問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會就這麽跟張嬸這麽不清不楚的廝混吧?”
“你不說,倒是沒想起這茬。”
陡然提起這事,大春臉皮都皺在了一起,跟了大柱來到長安,吃的好住得好,沒事就往張嬸房裡鑽,壓根就沒往以後想過。
他抹了一下臉上雨水,“那怎辦?總不讓我娶了張嬸,我爹怕不是要打死我。”
“該。”
耿青被他這話逗笑出聲,說起這些倒是來了興致,旋即,擱下毛筆,“誰讓你當年去勾搭的,現在啊,你娶妻,就對她虧欠了,不過這種事說來也簡單,跟她私下說好便是。”
“你也別說我。”大春哼了哼,“該是娶妻的還有你,看你怎麽辦。”
‘呵呵呵。’
、耿青笑的更大聲,“這倒是難題,畢竟有二十多個婆娘啊。”
話到了這裡,大春小聲問道:“那些婆娘最後,是不是還是要回那皇帝身邊?”
耿青笑容收斂,猶豫了一下,點頭。
“自然要回的,你真當是我耿某人的女人們了?”
“那回去以後,要是皇帝知道......”
大春說完話,好半晌沒聽到回應,側臉去撈簾子,問怎麽了,耿青泛起笑,搖了搖頭。
“在想你剛剛說的話,太聰明了,這事兒我都沒想到,就被你說出來。”
大春嘿嘿笑起來,挑了挑下巴,“那是,我爹就經常誇我聰明呢。”說著,興奮的笑出幾聲,一甩鞭子,將半空落下的雨水都濺飛開來。
馬車沿著泥濘的官道駛過茫茫水汽,快至城門,已有兵卒上來檢查,看到遞來的金魚符,立馬讓同僚放行。
就在車轅滾進城樓下的地磚范圍,城中陡然疾馳的馬蹄聲,大春連忙一拉韁繩‘籲’的喚了聲,將馬車停下,城門口的士卒擠開進出的百姓,朝城門湧去立起了長矛,大喊:“來人下馬!”
“爾等滾開——”
馬蹄疾馳,一支百余人騎兵持刀提矛從前方街口冒雨過來,街上積水自翻騰的馬蹄下四濺,為首兩人,披甲掛弓,聲音暴烈,嚇得城門這邊的行人商旅紛紛退避兩側。
見是為首兩人盔甲,守城的士卒也不是沒有眼力勁,招呼同僚收了兵器退開,然而,城門正中的馬車已進來,令得那檢查過車輛的士兵飛快上前,朝飛馳而來的騎兵揮舞手臂。
“停下,不可衝撞耿相車架!”
踏踏踏......
踐踏雨水的一道道身影,在為首騎士口中一聲‘籲’的聲音裡緩速駐馬,兩人中一將哈哈大笑,促馬而出,“正找你呢!”
王播陡然拔刀,指去同樣停下來的馬車,
以及車上的大春。 “奸相,下來——”
身後,尚讓促馬上來,提著一杆長槍駐馬旁邊,目光不善的看著車輦,微微昂起下巴。
“你速速下來,蠱惑陛下,治罪我倆,總要給我與王將軍一個因由,說不出來,我手中兵器可就不長眼了。”
那邊馬車,大春摘下鬥笠,從屁股下面的矮箱裡,翻出一把鐵錘捏在手中,“就你有兵器?我也有,信不信讓你腦漿塗地!”
大春挺了挺胸膛,氣勢倒也不弱,只是說完,向後靠了靠,朝裡低聲問道。
“大柱,我這話說的對不對?”
眼下,城樓周圍氣氛緊張,守城的將領聽到手下兵卒匯報趕忙下來,一邊是陛下得力的將領,一邊是當朝宰相,還是剛封的,正紅著呢,兩邊都不敢得罪。
“這種事,京兆伊怕都管不了......”那將看著兩邊嘀咕,隨即招來麾下,“趕緊去城外軍營,就說耿相與尚太尉在城門口要打起來了。”
士兵得了將令,也不敢多停留,冒著大雨騎了一匹快馬眨眼消失在雨簾遠方。
此時,馬車簾子掀開,耿青拉著大春手臂,將他手中鐵錘奪過來,丟回車上,片刻,目光便看去對面兩個騎馬披甲的身形,抬袖拱手。
“耿某曾經與太尉,還有王將軍有過節?”
“這倒沒有。”尚讓眯了眯眼,兜轉著馬頭,在城門下來回兩步,“不過現在有了。”
耿青撐開紙傘,站在車輦上,視線與他平齊對望。
“哦?那將軍不妨說說,我與你有何過節?難道是陛下斥責兩位打了敗仗詔書,是在下提出的?”
“難道不是?”
“太尉莫要與他廢話,先拿下拷打一番再說!”王播性子急躁,看到叫耿青的青年神態淡然,心裡窩的火氣更大了,一夾馬腹,拖了長刀直奔過去。
“王將軍住手!”
城門的將領軍職較低, 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堂堂宰相死在自己面前,不管打不打的贏,拔出腰間佩刀匆忙一刀斬去,與馬上劈出的一刀相撞,他整個人都被戰馬衝刺的力量撞飛。
一幫兵卒見自家將領被打,哪裡肯敢,他們本就是一個山頭的,這將領原本還是他們當初做山匪時的頭目,關系自然熟絡,頃刻,紛紛立起長矛組成槍陣攔在中間。
唏律律——
戰馬長嘶,王播一勒韁繩,手中力道一提,這才將快要抵到槍林的馬匹止住,雙目圓瞪的看著面前的士兵。
“爾等與我才是義軍老人,為何幫一個外人!”
“我等隻幫我家將軍。”一個士卒大著膽子喊道,“你算個鳥人,了不起就把葛將軍也打了!”
“奸相!”
王播這下知道這撥人是葛從周的手下,吹胡子瞪眼的望去槍林後的馬車,“躲在人後面算甚的本事,你不是能掐會算嗎?你看今日會不會遭難!”
雨水‘啪啪’的打在紙傘,濺落的水花裡,耿青輕笑出聲,往前半步,站到車輦邊沿,一手負在身後,“遭不遭難,耿某不知,但等會兒,我知曉你們弄不死我。”
王播皺起眉頭,看著對面笑吟吟的面孔,隱約聽到了什麽聲音,偏過目光,越過耿青的身形,城樓外的雨幕裡,筆直延伸過來的官道上,百余道身影騎馬狂奔。
為首三人俱披掛,持著各自兵器朝這邊怒吼。
“尚讓、王播,你二人敢動耿相,我生撕了你們!”
遠遠的,那是孟絕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