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燈籠掛上王府,原府中的仆人管事戰戰兢兢立在前院簷下,幾個相貌身姿靚麗的丫鬟端著菜肴施施然穿過燈籠光芒走進中堂。
中堂明亮,燭光照著人的影子剪在紙窗,席間觥籌交錯,得勝的將軍們哄笑、說話,拉著某個姿色姣好的丫鬟到懷裡揉捏調笑。楊師厚對於這樣一幕只是笑笑,並不阻攔,大勝之後,慶賀一番也是該的。
他看了眼缺席的座位,問了句:“監軍如何還沒來?”
聽到話語的府中管事急忙回道:“人已遣去請了,估摸已經在路上,老奴這就到門口候著監軍。”
老管事原是這處豪宅大院的管事,主家被李克用趕走,他因熟悉這裡的仆人丫鬟,便被留了下來,眼下,晉王又被趕走,他又在這裡服侍來自南面的梁軍。
只要命沒丟,服侍誰不是服侍。
管事心裡嘀嘀咕咕,快步跨過門檻來到外面,望著夜色裡的庭院、小道,待看到前方出現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大抵知道是誰了,走到門側向裡道了聲:“招討使,監軍來了。”
不多時,耿青帶著九玉走進簷下搖曳的燈籠范圍,進入燈火的瞬間,泛起笑呵呵的表情,拱手跟楊師厚打了聲招呼,說了句‘馬老車慢,來遲來遲。’又與堂中諸將拱手一圈。
眾將當中,劉鄩較和善,笑著拱拱手:“監軍來遲,,可要自罰三杯。”
“正是這個理!”其余人跟著起哄叫道。首位的楊師厚笑著喝斥兩句,抬手將哄笑壓下來,便起身邀耿青入座。
“監軍入城後可是一直在府衙操勞?”
“嗯,城中政務,還是要過目的,不然等會兒招討使問起來,青如何對答如流?”
隨意一句話,引得劉鄩等將哈哈大笑,得勝以來,大夥心情都好,這番話自然聽在耳中,是隨意的玩笑話,當不得生氣。
楊師厚也跟著笑起來,舉杯敬過去。
“能有如此大勝,監軍功不可沒,楊某敬監軍!”
“大勝非我一人之功,若無在座領軍大將,潞州我再有謀劃,又能如何打進來?”耿青可謂滴水不漏,場面上的事,就是要眾人都顯得體面,之前再有間隙的人,關系多少能改善一些。
這不,那邊的王彥章聽到這番話,也舉起杯盞向耿青敬去:“監軍言重了,潞州有監軍謀劃,有我等武將出力,當缺一不可,彥章之前多有冒犯,這杯.....”
說著,王彥章仰頭飲盡,亮了亮杯底,“.......監軍,你可不能留到明日再喝。”
‘呵呵!’
耿青也不猶豫托袖向眾人敬了敬,便一口飲盡,同樣亮了亮杯底,引來眾將叫好,跟著劉鄩等將領也一一上來。
一連幾杯下肚,堂中的氣氛變得熱鬧。
過得一陣,首位的楊師厚在飲過耿青敬來的酒水,放下杯盞,抬手讓眾將小聲,便開口說起了正事。
“李克用敗退太原,潞州門戶落入我們手中,諸位......”他目光掃過席間一張張臉,也看去旁邊那張黝黑的臉龐。
“我等是趁勝追擊北上太原,一鼓作氣將李克用拿下,還是東進河北增援謝瞳?聽聞李克用南下之時,他邀耶律阿保機一起南下,契丹人善戰,若是河北佔據不利,極有可能被胡人掠奪,壞了河北根基,對中原來說,不是好事。”
王彥章皺了皺眉:“不請示梁王?”
“一來二去,怕延誤戰機。”
軍中諸將商議軍情,門外簷下一排候著的仆人丫鬟,已經被趕走,換上了中軍親衛把守。堂中,楊師厚起了一個頭,眾人也都是軍中宿將,自然有辨別軍情之道,可有些事終究是讓人糾結的。
一方面,南下的李克用被打了回去,幾萬大軍折損,太原必然空虛,此時北上,長驅直入晉地,可謂直搗黃龍,甚至有可能將雁門也一並拿到手中。
可另一方面,東面河北的梁軍之前已戰過許久,還未休整又要直面南下的契丹,契丹人善戰,他們早有聽聞,河北一旦失利,南下中原的道路基本不設防的擺在胡人面前,對於梁王那邊,也是不好看的,何況他們才拿下河北半境不久,就這樣丟了確實有些不甘。
北上太原,還是東進河北擺在面前,一時間,眾人各有各的意見說法,好在此時此地並非正式軍議,只是軍中頭頭頭們碰碰面,若能談定,自然最好不過。
商議了一陣,氣氛上還算融洽,但楊師厚不好拿捏,他目光還是落到一旁,隻埋頭吃菜喝酒的耿青身上。
“監軍素有謀略,不知此事,監軍有何看法?”
眾將俱望了過去。
那邊,耿青垂眉低目,等到眾人目光都看來,他思索著,緩緩將筷子放去碗口放好,擦了擦嘴,笑道:“我哪有什麽高見,不過招討使問了,青若不說上一說,怕諸位將軍今晚是不打算讓我出門。”
他這話又是引得眾將笑起來。
片刻,耿青咳了聲,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北上太原,擴大戰果,無可厚非,但有點賭的意思,太原乃李克用根基,就算在潞、澤兩州折損兵馬,但家裡又豈會無兵?事到臨頭,說不得拚死相博,一旦相持不下,才是真的延誤戰機,到時,我軍輜重拖久,對洛陽的壓力也巨大。”
一句句將話分析開來說給眾人聽,眼下倒是沒人反駁,或端杯、或拿著筷子靜靜的聽著。
“......東進河北,此地剛打下不久,人心尚未歸附梁王,若讓契丹肆意破壞,擄掠人口,只會讓當地土人俱以為我梁軍不過酒囊飯袋之輩,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打心眼裡輕視我等,民心一失,往後想要治理地方,多有不便。”
耿青目光掃過眾人,在坐的都是軍中宿將,甚至像劉鄩這樣的將領,都能獨當一面,從分析裡,自然看得明明白白。
對耿青說的這些,頗為同意的點點頭。隨後,耿青接著道:“二......葛從周乃降將,青說句難聽的,他當初不過見黃巢覆滅,不得已而投梁王,尋棲身之所,若是河北佔據不利,壓力如山落下來,他會不會投契丹?”
“嘶......”
席間,眾將面面相覷,耿青這第二點,他們是沒想到的,若是葛從周真的那般做,那邊數萬兵馬幾乎全送給契丹人了,那謝瞳就真的獨木難支,半個河北必陷。
眾人看去首位的身影。
燈火間,楊師厚沉默的坐在那裡,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捏著杯盞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動,他與其余眾將所思不同,身為主帥,若是河北難支,他有不及時救援的責任,梁王心思又多疑,性子暴烈,到時什麽樣的懲罰都不可知。
好一陣,他抬手將杯中酒水喝盡。
“監軍,按你的意思行事吧。”
耿青看了看他,其實這句簡單的話裡,可是有含義的,若是將來救援河北不利,這罪責可是要落到他耿青頭上。
隨後,耿青笑著拱了拱手:“招討使高看了,不過既然決定......”他望向周圍諸將,“那整頓好兵馬輜重,我們繞行太行,趁李克用敗逃的消息還沒傳開,咱們襲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
轟!
席間,一道道身影站起來,目光嚴肅抱起拳,齊聲喝道:“依監軍之言!”
兵貴神速。
翌日天還未亮,潞州上下變得匆忙。
一撥撥軍隊歸營整頓,裝載糧秣的車輛先行,在熟悉地形的土人帶領下,快速奔入北面太行,與此同時,名叫李嗣源、石敬瑭的兩個俘虜也發了乾糧,跟著隊伍一起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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