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絮浮動,旭日升上了雲端,暖紅的顏色推開了清晨的迷蒙,將遠方的山麓、原野、斑駁紅痕的土地一一包裹了進去,下方的營寨,無數腳步緩緩踏出了轅門,車轅碾過殷紅的泥土, 擠出暗紅的液體,車軸‘吱吱’的低吟裡,道道身影整齊的在原野上匯聚成一條長龍蜿蜒行進。
晨風吹過原野,旌旗前後延伸獵獵飛舞,視野間,成群的烏鴉發出不詳的嘶鳴, 紅著眼珠飛下枝頭,落在原野上,啄食灑落地上的碎肉,偶爾,有箭矢飛過來,成片成片的被驚走飛離。
行進的‘長龍’並不沉默,看著有些來不及收走的屍體,多數是契丹人的,士兵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就朝屍體丟了過去。
在隊伍裡,嘿笑了聲,朝同伴道:“看看,契丹人不是凶悍嗎?屍體還不是沒人收拾。”
“.......別說,前幾日那場,我挨了一刀,還不是照樣將狗日的契丹人給砍了,嘖嘖,那慘叫聲, 現在回想起來, 簡直比女人在床上叫的還動聽!”
“屁!你是沒嘗過女人滋味, 那聲音跟仙樂似得, 那才叫一個舒坦!”
行進的隊伍裡,三三兩兩的士兵邊走邊說笑,或朝路過的契丹屍體吐上一口唾沫破口大罵起來,大抵是有相熟的,或兄弟死在了契丹士卒手上。
那日苦戰,這邊看似勇猛,守著營寨不退,直接與壓上來的契丹兵馬廝殺,後果就是將近兩萬人傷亡,其中有九千多人直接戰死在鋒線上,剩下的士卒傷勢有輕有重,眼下都還留在修繕後的營地裡。
不過眾人,包括耿青都知道,契丹人同樣也不好受,不要命、沒有章法的對陣,除非偷襲,否則傷亡也是慘重的。
風拂過隊伍,獵獵飛舞的旌旗下,斥候來來去去, 送來或傳出消息, 延綿的隊伍之中,騎兵保留馬力,牽馬走在兩翼,遠遠的,還有數十上百人聚集的小團體簇擁著雍王緩緩而行,耿青特地換上了甲胄,面容黝黑威嚴,四周則是義兄弟李存孝,及軍中上下的將領,李嗣源、王彥章、石敬瑭、閻寶、李存審、符道昭、謝彥章、賀瑰......幾乎聚集了中原、雁門一帶打仗凶猛的將軍。
一行人邊走邊與雍王商議著即將開戰的細枝末節,而沙陀將領李存審、閻寶也在靠中間的位置,顯然並沒有排外,便安靜的傾聽那位雍王的話語。
“你們大概都知道,孤並不精通兵事,只會朝堂上一些微末伎倆,但分析敵我利弊,還是能行的,如何去打這場仗,到時候還得看將軍們臨戰指揮,士卒們殺敵之意志!”
馬蹄踏踏的走過地面,隨著耿青的話語傳開,九玉著人拿來了地圖,騎著馬在眾人行進的路線上展開。
“契丹人以武立國,山中的獵人,海邊的漁叟、草原上的牧民應有盡有,想要與他們殺到底,必然要有一些他們不懂的東西。前兩日,你們大概也看到了,孤後續的兵馬,帶著沉重的東西陸續進入營地,那是孤的火器營,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些可都是大寶貝啊。”
在長安待過十年的石敬瑭臉上露出笑容,火器營確實是雍王的寶貝,從來都不輕易示人,十年當中,他有幸見過幾次,也只是遠遠的看過,想到比李存審、閻寶等人多知曉一些,不由有些得意。
“有雍王的火器營插入戰場,正面對抗契丹人,有些把握了。”
“別亂想,正面對抗還差的遠。”
耿青打斷他的暢想,回頭掃過身後眾將,“火器的威力終究是有限的,耶律阿保機和他的軍隊受過一次火器打擊,必然會撤退,待重整旗鼓再上來,怕是不會再懼怕了。”
他重重強調了一遍。
“利刃必要用在實處。”隨即,將目光偏開,隨戰馬緩行,身子微微搖晃,耿青繼續說道:“孤處朝堂之上,弱勢時,當收斂鋒芒,與人為善。有了政敵時,對方勢力龐大,更加需要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正面碰撞不得,那就另辟蹊徑。這點放到兵事上,其實也行得通的。”
朝堂上的較量,陰暗恐怖。戰場上同樣如此,只不過顯得更為直觀一些,周圍都是沙場宿將,自然明白雍王話中的含義。
“正面我們無法與契丹對抗,分析利弊,契丹弱點在於他們的坐騎!”李嗣源在軍略上的造詣很高,一點撥,心裡就明白過來。“以前常聽義父講,契丹酷愛戰馬,收羅天下之駒,其後果卻是讓契丹境內馬匹悉數雜亂,若成軍奔襲,或許耐力夠,但爆發並不持久,單獨在原野上與我們作戰,只能遊弋原野,不敢衝陣!”谷欘
耿青對於兵事算不上精通,被李嗣源這麽一說,他倒是沒想到模糊的一句,還起到了提示的效果,不由笑了笑,順著話說了下去。
“嗣源說的不錯。正面無法對抗,那就用我們的優勢,與契丹周旋,若能引出契丹騎兵剪去,那打勝就又多了幾分!否則時間一長,對我們而言,是難以承受的。輜重、兵員都是大難題,只能靠西北騎兵,沙陀騎兵威脅耶律阿保機,才有機會。”
“雍王,咱們能想到的,耶律阿保機未必不知!”賀瑰拱手道,面對雍王,他語氣比平時要緩和許多。
“那就拖到他無暇顧及!”
耿青目光看去隊伍之中,被白布遮掩的器物拉在車源後面,“火器營,與諸士卒就是讓耶律阿保機無暇顧及,尤其火器,一定要打的焦頭爛額才行,這樣才能給兩翼的騎兵爭取最好的機會。”
之後,眾將騎馬離開,回到各自部曲當中,耿青與李存孝並馬而行,相繼沉默了片刻,他先開了口。
“存孝......如果真有機會,你可能把握一舉殺到耶律阿保機的中陣?”
“不好說.....他身邊有皮室軍,那日跟他們交過手,確實是難得的精銳。”李存孝表情凝重,沒有絲毫的輕視。
這些年交過手的騎兵,除了當初的黑鴉軍,以及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隴右鐵騎,就屬皮室軍了,若單憑騎術、箭術而言,隱隱還要壓前兩個一頭。
“兄長放心,存孝一定盡力!”
他重重抱了抱拳時,一旁的九玉笑眯眯道:“大都督才是放心,咱家到時候也過來幫襯一二!”
簡單的話語飄在風裡,放亮的晨光延伸。
古老的城池,斑駁舊日的刀痕、焦痕,城牆上士兵將校林立,壓著刀首呈出一片肅殺,周德威拄劍而立,聽著長子周光輔的情報,想起了幽州曾經的太平時日。
令他懷念。
或許這仗過後,還能再看到。
同樣的天空下,悶雷竄過大地的聲響,遠方天地的盡頭,塵煙彌漫,林立的旌旗獵獵飛舞之中,黑壓壓的的軍隊正蔓延而來。
“此戰過後,幽州三日不封刀,仍由兒郎們掠奪!”耶律阿保機望著燦爛的晨陽升上雲間輕聲說道。
不久之後,腳步聲、號角聲,浩浩蕩蕩的蔓延過這片土地,朝著幽州西面的原野形成浪潮般席卷而去。
日頭升上雲間。
微涼的長風吹著林野搖曳,兩支來自南北的軍隊漸漸進入雙方視野,號角、戰鼓的聲響終於在這一刻響徹起來。
先開始的,則是斥候間的戰鬥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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