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英兄也在?”
耿青笑著朝他拱了拱手,看了眼依著柵欄的秦懷眠,在對面坐了下來,自從去了隴州,與他兩人將近兩年未曾見了,中間發生的事,多少在當中有些隔閡。
“飛英兄這臉色怎的了?屠兄、楊兄怎的沒一起叫來?”耿青拿了酒水給自己滿上一杯,樓梯那邊,夥計端了托盤腳步飛快過來。
“三位貴客,你們的菜來囉。這是翡翠玉雕、鱸魚含珠、小羊炙肉,三位先嘗著,若是需要招呼一聲,後廚再給你們做些。”
夥計報了菜名,也沒走遠依著樓梯口等著,掌櫃叮囑過,都是大人物專門讓他在那侍候。
店家小二離開,王飛英這才將臉偏開,拿了酒杯放去嘴邊,一口幹了。
“屠是非與我等不是一路人,他可是慣借東風的主,至於楊懷雄,在李順節軍中任職,當日長安城下一敗。”說到這裡,王飛英瞥了瞥耿青,哼了聲:“拜某人所賜,現留在朱溫軍中。”
耿青愣了一下,頓時明白他所指,正要說話,那邊看著街道的秦懷眠轉身走來,在一旁落座。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也一直想問季常。”
“懷眠兄,請說。”
“為何一定要跟朝廷過不去?”秦懷眠重新拿酒杯,斟上酒水也給王飛英滿上,看去耿青一眼,聲音低沉。
“你我,還有其他人,當初為迎先帝回長安,共謀大事,何等暢快,可如今你跟朱溫走到一處,他是何人?逆臣也,季常怎的糊塗,助紂為孽。”
話語擲地有聲。
書生入京多年,一直對朝廷抱有希望,耿青初來長安時,他在船上展現出的志氣,已是如此,可惜多年過去了,從落榜書生到的吏部侍郎,在大勢面前,如孤舟逆流,飄曳晃蕩。
他看著耿青,耿青也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我知你心裡志向,也敬佩你這樣的人,如我老師那般。可,我無法做到,也不可能做到。”
“如何做不到?先帝突然賓天,我不怪你。”秦懷眠壓低了聲音:“可,如今天子明明明君之相,只要磨礪幾年,心智成熟,未必不能中興你我心裡那個大唐啊。為何非要跟他過不去。”
書生是性情豪邁之人,心中想法大多都會說出來,此時他語氣嚴厲低沉,那邊耿青耷拉眼簾,轉著手中杯盞,語氣也平靜。
“非我跟他過不去,而是每走一步,錯開了,就只能越走越遠。當初李曄想要借李茂貞殺我,我對他便不保任何好感,我不是你,也不是我老師於琮,做不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我就一個小山村裡出來的,誰要弄死我,我就得先弄死他,再來談對錯,最後說聲對不住。”
“你......”
“李儇如此,李曄亦是如此。”
說著,耿青歎了口氣,將酒杯倒上酒水,仰頭喝盡:“懷眠兄,今日叫住我,其實你已經準備行動了吧?”
所謂行動,自然指的是朝堂上,那位天子絕對不會坐以待斃,耿青放下酒杯,噹的放到桌面。
“李曄拿你們命冒險一搏,成了,是他這個皇帝的功勞,敗了,你們死,他仍活著,這就是所謂的天子,但,你們真能成嗎?”
“不試試如何知曉?”
秦懷眠不置可否,仰頭灌進酒水,目光望去樓外燦爛的陽光。
“為臣者,當盡忠盡職,就算死了,也坦坦蕩蕩。倒是你,季常啊,你來來去去到底是為何?尋覓明君?還是另有所圖?”
他收回目光,投去旁邊的青年身上。
耿青也有些醉意了,他笑著搖搖頭,其實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做,兜兜轉轉,從飛狐縣出來,到了長安,又回到老家,還跑到晉地,輾轉去了隴州,最後又回到了長安。
呼......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此時周圍本就不多的賓客已走,竇威等人把手樓梯口,將想要上來的人趕了下去。
樓外街道喧囂之中,安靜的二樓上,耿青輕聲說道:“大概......自保吧,世道太亂了,總會有是是非非找上門來,家裡人口多,也要保護她們,這點懷眠兄理解不了的,至於有什麽志向,要做些什麽,大抵還是希望天下太平,做個亂世犬,每日混吃等死,呵呵......”
說到這裡,聲音停了下來,耿青知道說的有些多了,收斂情緒,拍拍秦懷眠的肩膀。
“雖說勸不了你,可我還是要說,不要替李曄做行刺的事,長安有朱溫五萬兵馬在,你殺得了幾人?”
書生沉默下來,過得一陣,他才擠丁點聲音:“事在人為。”
那邊,耿青點點頭,給他親手斟上酒水,端起碰了碰,也招呼對面的王飛英一起將酒水幹了。
便撐著桌角起身,臨走時,他背對著桌前的兩人,側過臉來,道:“過幾日,梁王就要離開長安,返回汴州,這段時日,城中主事之人,該是宿衛都指揮使朱友倫,他是梁王侄子,有些武藝,但謀大事,就別扯上我。”
秦懷眠起身拱手,目送著轉回臉,走下樓梯的身影,過得片刻,他才帶著王飛英結了飯錢,算帳時,發現數目不對,那掌櫃的,看著帳簿一一核對。
“哦,剛才那位尚書令,臨走時,還多拿了兩壇好酒,說是二位付錢。”
原本心情低落的秦懷眠,被這一出弄的啼笑皆非,他潔身自好,是個清官兒,家中本就沒什麽余錢,出門時所帶錢財亦是不多,眼下幾乎被掏空錢袋。
“這季常......”
望去的廳門外,熱鬧的街道,馬車已駛過人群去往光德坊,途中竇威騎馬與馬車並行,心裡有著疑惑。
“主家既然不答應跟他們一起做事,為何又要將梁王離京的事告知?”
“江湖事,不是打打殺殺啊,也要談人情世故。臉面、情面都要給的。”隔著簾子,耿青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不再繼續跟外面的漢子說話,靠著矮幾,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如此,之後的數日,繁華的長安,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朱溫離京也是悄悄的帶走兩萬余人,耿青還過去送行。
兵馬延綿道路盡頭,兩人就走在路邊聊些家常。
“兄長這一去,當要注意身子,莫要操勞了。”
“呵呵,季常說的床榻之上,還是軍中事務?”
“呵呵。”
耿青也跟著笑起來,又行了一路,朱溫從親隨手裡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招朱友倫叮囑一些事,便將人打發去忙了。
“季常也回去吧。”
朱溫摸了摸馬匹鬃毛,他向來不是那種猶猶豫豫的人,正準備離開,耿青忽地將他叫住。
“兄長,青覺得,長安之事,托付都指揮使有些不妥,他為人高傲,輕視他人,可能招來禍端。”
“他是不是招惹季常了?”臨到出征,朱溫心思想的多是魏博那邊,聽到這番話並沒有往深處想, 畢竟自己那侄子的脾性,他是清楚的。
“缺少磨礪,不過他性子就是那般,季常安心留在長安,替我看顧一二,若輕慢了你,回頭為兄寫信訓誡一頓。”
如此說完,也不再停留,披甲騎馬帶著近衛趕去軍隊前方。
浩浩蕩蕩的長龍蜿蜒官道遠去,耿青臉上沒什麽失望的神色,他說這番話其實就當是還情的,至於那朱友倫,死不死跟他何乾。
“我坐那遠山......看火燒,忽地林間妖風搖,兩頭斑斕虎......翻滾一團,用抓撓.....撕的鮮血淋漓......把那皮肉削......”
哼哼唧唧的戲曲調子,耿青坐去車輦,翹著一條腿,搖頭晃腦的哼唱,讓大春回城。
‘要打就打吧......別惹到我便好。’
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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