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準備了兩年,下旨征伐西川,隨之而來的還有北營行都統張懷義下獄,目的不言而喻,皇帝要收回兵權,這是要肅清內部的動作。
消息來到隴州後,李茂貞相隔千裡也能感受到來自那位天子狩獵般的目光,眾人都不是蠢貨,自然明白肅清完皇宮,下一步他會看向哪裡。
從鹽鐵署回來府邸,李茂貞與軍中諸將,兩個養子李繼鵬、李繼岌商議了對策,隨後整個隴右悄然無息的忙碌起來。
下午眾人三三兩兩離開後,他獨自一人站在堂中,握緊了拳頭來回走動。
不管皇帝會不會對隴右下手,李茂貞都要有所動作來以防不測,若那位天子態度強硬,有中興之風,那他雌伏下來,繼續當一個忠臣未必不可,但大唐搖搖欲墜,各個藩鎮都在壯大,明眼人都能看出,天下已經變了。
試探那位皇帝是否容得下他,確實是迫在眉睫的事。
至於那個鹽鐵使耿青,就是最好的試探,相處半月以來,李茂貞對他的看法,有些改觀,但也僅僅只是從阿諛奉承的小人,過度到可以一用之人的看法,不過還是繡花枕頭,不抵用的。
這樣的人他身邊有很多,留下來也是多余的。
大抵這樣定下了思緒,第二天一早,李茂貞回到了城外的軍營,多加派了幾個斥候,將鹽鐵署監視起來。
期間,兩個義子也過來,隨身候著,以便及時按軍令行事。
“.......增調鳳翔的兵馬已經開拔了吧?一萬兩千人不得入城,就在城外二十裡築土城,形成掎角之勢,隴州這邊也要堤防,把姿態做足了,還有歸義軍......給張家人送點禮,省得在背後上竄下跳。”
李茂貞閉著眼睛努力回想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吩咐完後,慢慢睜開眼睛,“對了,鹽鐵署那邊如何?”
大帳中間,李繼岌起身過來,拱起手半耷著眼簾,看著地面,“回父親,鹽鐵署沒有動靜,跟往常一樣,都在院署裡打鐵鑄甲。”
李茂貞重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不要驚動他們,把手裡的事做妥當了,待甲鑄好,之後就動手吧。繼岌,這段時日就辛苦你一些。”
“喏。”
李繼岌看了看他,拱手應下,從大帳出來,難得下起了秋雨,蒙蒙水汽裡,過往的兵卒紛紛朝他行禮,李繼岌笑著點點頭,神色在士卒離開稍稍變了變,想起那日他在簷下聽到堂中那番話語,眸地泛起了冷意。
“......繼岌這段時日就辛苦你一些。”
義父剛才的話語此時回味,越發刺耳,“不過是將我充做牛馬使喚罷了。”
他抬頭望了望連天的雨線,牙關緊咬,眉宇間盡是森寒之氣。不多時,有士卒過來通傳了義父的命令,收拾了下心情,繼續忙碌起來,到的消停回到城中已是夜晚時分,不久有人攜了書信從府中秘密離開。
隴州上下的動靜還算隱蔽,城中百姓、胡商尚未察覺到兵馬的異動,只是隱約覺得街上多了許多兵卒巡視。
鹽鐵署內,耿青醒過來時,已經是早上,光芒微黃,正透過紙窗照到凌亂的書桌,塵埃在反光裡飛舞著。
沒了貼身巧娘、或白芸香服侍,這段時間都是他自個兒照顧自己,顯得有些懶散,叫來大春端水進來,洗漱完後,順手拿了桌上連夜寫好的信函,出來拍給院中靜坐的九玉,便坐去火爐那邊,拿起一支做好的臂甲翻看。
饒有興趣的叫來匠人討論,似乎對外面發生的事並不放在心上。
“信上你寫的什麽?”
九玉將信函翻了翻,卻並沒有看上面字跡,折疊好放進衣襟內裡,那邊耿青放下臂甲跟匠人討論了一句,轉身過來,從竇威手中接了稀粥坐下,呼嚕嚕的喝了一口。
“還能寫什麽,瞌睡來了送枕頭,對了,見到他後,記得補上一句。”
“說什麽?”
耿青吹了吹稀粥散開的熱氣,張了張嘴,失笑的搖了下頭,“算了,還是不說了,你去吧。”
那邊響了聲‘切’的短促聲響,九玉離開後,耿青喝光了稀粥,學著鐵匠的模樣,拿起鐵錘敲敲打打,忙活一陣,叫上大春出門,去附近坊街綢莊買了一些布匹。
人來人往間,有視線一直停留在抱著布匹上去馬車的身影上,待車架離開,轉身將寫了字跡的紙條傳遞出去。
經過幾道轉折,落到李茂貞手裡,此時他正在府上,看完上面內容,搖頭笑起來,隨手將紙條扔到了地上。
“之前高看他,不過有些口才罷了,眼下當真除了做手藝,確實一無是處,成日做些雞毛蒜皮之事,難有大作為。”
最近他精力都放在布置兵馬上,鹽鐵署那邊不過讓人監視起來,那人或許有些才能,但終究不用太過擔心的。
時間翻過了晌午,李茂貞看著紙條嘀咕的時候,耿青也在院裡,將那匹綢布讓請來的裁縫做成了戎服。
明光鎧的部件一一在一張大椅上組裝搭建起來,內裡紅色戎服,外面便是威武的明光鎧,一片片甲葉打磨錚亮,盔下更是多了一圈護脖鎖甲,就像活生生一員猛將,大馬金刀的坐在那。
“完美。”耿青打了一個響指,讚了聲。
不久夜色降下,天地間漸漸漆黑下來。
相對沒有宵禁的城中街道,這處院子裡出奇的安靜,一個個江湖漢子坐在角落,或屋簷,沉默的磨著刀鋒,偶爾抬了抬視線,瞥去中堂正中擺放的那尊鎧甲, 有身影拿著燭火遊移照亮,隨後,他又將臉低下來,繼續打磨兵器。
昏暗的中堂,耿青舉著蠟燭,仔細檢查著每一片甲葉、鏈接處的手工,鋥亮的金屬倒映出燭光、人臉來,旁邊,九玉早已回來,就站在一旁不遠。
好一陣。
看著甲葉的耿青低聲開口:“明日去請李節度使來收甲。”
他吹了吹甲葉上倒映出的人臉,蒙上了一層水霧。
........
翌日一早,才從小妾身邊起床的李茂貞,便接到了鹽鐵署的消息,呵呵笑了幾聲,穿戴好衣袍走了出去。
命令發下,待他走出府門,一支支兵馬早已等候,千余人的鐵甲步卒,三百數量的騎兵長長排列。
李茂貞翻身上馬,落後幾步的李繼鵬揮手輕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