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晚秋的風撫黃了山野。
蜿蜒的官道上,馬鈴聲叮叮當當蔓延過來,一支上百人的馬隊緩緩停在道路間,尚讓騎在馬背上,放眼望去,遠方滿山枯葉呈出金黃,在視線裡推起一圈圈漣漪。
“到冬天了......”
望著滿眼的蕭瑟,他輕輕呢喃一聲,道路邊、田地間少有農人的聲音,收割過的一畝畝田地,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農婦與麻雀搶著泥裡的穗粒,或拔上幾顆野菜裝進簍筐。
“.......又是一年要過去了。”
尚讓又說了一聲,原本衝鋒陷陣的將領,如今做到太尉一職,變得有多愁善感,目光也有了微微的消沉。
不僅身居要職後,每日都需處理繁雜的公務,還有那朝堂上,關於對陛下的猜測,如今他基本已佐證黃王被軟禁控制,可眼下內部穩定才是急需要的,一旦動亂,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可能就毀於一旦,重新變成四處流竄的義軍。
到時享受過長安繁華的各路將帥,又有幾人願意跟他一條心?
‘如果那個耿青,只是想要做一做權臣,倒也可以忍受一段時日,慢慢圖之。’
他看著遠方想著,抬起鞭子正要抽響,麾下的手忽然緩了緩,停在了半空,目光愣了一下,隨即凝實,看著另一邊由南向北,從兩座丘陵間出來的一條泥路。
陽光、白雲之下,一匹快馬正加速奔馳,看模樣似乎正要去往長安。
做為將領出身,尚讓對於有些事情極為敏感。
“過去幾騎,將那人攔下來。”
幾個親衛拱了拱手,抽響鞭子,口中‘駕’的暴喝,縱馬飛奔在官道間,揚起的塵煙之中,直插向遠方那獨騎前進的方向。
遠遠的,尚讓聽不到那邊的聲音,隱隱約約聽到幾聲暴喝,還有刀劍拚殺的碰撞,他頓時眯起眼睛,視野那頭,獨騎與幾人邊打邊跑,調頭竄回了丘陵,有三人騎馬追上去,余下一騎跳下馬像是撿起什麽,片刻縱馬回來。
“太尉,兄弟們與那人廝殺,這是從他懷中掉下來的。”
呈到馬頭下方的,是一封書信。
尚讓拔刀將書信挑到手中,撕開漆口,在手中展開,目光遊移,飛快由右往左掃了過去,最後落在尾端的落款,有著一個小小的方印——蜀中書製。
周圍親衛、親近的副將看自家太尉神色漸漸凝重,紛紛上前低聲問道:“太尉,出什麽事了?”
“信裡寫什麽了?”
“可是長安那些降臣私通舊主?”
“我看是,那快馬過來的方向,不僅是蜀地那邊?這幫降臣果然都是吃裡扒外,見打不過降了我們,命抱住又開始打起迎舊主的主意,乾脆奏請陛下,將這些人都殺了,那就乾淨了!”
紛紛擾擾的話語在說,那邊馬背上端坐的尚讓一把將信函撕碎,碎紙紛紛灑灑被風吹去了路邊。
“不是那些降臣.......不能再等了,否則出大事!”
他望著丘陵的方向,勒著韁繩兜轉過了馬頭,猛地一點馬腹,聲音暴喝:“隨我回營——”
說完,縱馬穿過隊伍中間飛奔而出,兩側親衛、副將互相看了看,紛紛縱馬跟了上去。
清晨的長安西郊大營。
如常的巡邏的營地裡,轟隆隆的馬蹄聲裡,哨樓的兵卒看著自家太尉折返回來,連忙叫人打開轅門。
長龍似得隊伍回來,不久,集結的號令傳遍軍中,一道道身影鑽出帳篷,
尋著自家百夫長往校場集結。 尚讓一身甲胄,拖著披風走上了高台,無數人交織而來的視線之中,‘鏘’的拔出腰間寶刀。
“長安享受太平許多時日,爾等可還記得黃王否?!想我義軍兄弟,縱橫南北所向睥睨,可今日本太尉截獲一封密函,我等兄弟當中,有人吃裡扒外,勾結敵國,軟禁陛下於宮裡,不能再等了!”
高亢的聲音自他口中喊出,風吹來,披風微揚,尚讓走到台前,聲若洪鍾:“今日發兵,隨我入城勤王,救陛下深宮,殺朱溫警示其余居心叵測之人——”
“殺!”
“殺!”
“殺!”
數萬人的呐喊匯集一處,那是重重疊疊的聲浪響徹營地上方,這些都是尚讓嫡系,從不違抗命令,命令傳達下來,後方的隊伍變成前隊突出了轅門。
延伸長安的官道上,商旅、行人驚慌四散,這一天,長安的天空下,氣氛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
晚秋的白雲飄過長安,下方繁密的街道,行人往返,永安坊的一座院落內,老樹輕搖枝葉。
林蔭的光斑在棋盤上晃動著,有人指尖捏一枚棋子落去棋盤線格,蓄有短須的俊朗書生抬了抬臉,“打草驚蛇,未必是好事,季常兄,有些急了。”
“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耿青看著棋盤,輕輕一推棋子,‘卒’過了河界,“鄧天王、孟絕海不過被我攜裹迷惑,時日一長,終究不是好事,眼下他們正安置流民,沒空想太多的事,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謀略上使不動了,就該動刀動槍的打。”
“固執己見。”
名叫謝瞳的書生笑了笑,同樣抬手支去一子,將那過河的‘卒’吃掉,隨後就被耿青用另一棋拿下。
“看準時機,該動手就得動手,反正那黃賊也該放他出來透透氣了。”
“放他出來,不怕殺來這裡?”
“肯定會來,不過到時他要有那個時間才成, 以我對他的了解,只會先出城。”耿青臉上笑著,將舉起一子落去棋盤角落,大喝了聲:“將!”
令得院中說話的其余人紛紛看來。
謝瞳眼睛微微眯起時,耿青笑呵呵的抬起臉,迎上他目光,只有冰冷的話語發出。
“出城,這大齊傳至一年有余便亡國了。”
........
天光拂過繁華的都城。
傳令的快騎沿著道路瘋狂奔湧,渭橋軍營裡,朱溫坐在帳中褻玩兩個女子,聽到帳外傳來的消息,手中酒水打翻。
一把將兩個女人推倒在地,讓人拖了出去。
目光看去兵器架上的寶刀,罵了聲:“你娘的。”
某一刻,他走出大帳,屬於他的軍隊已經集結,朱溫披甲持矛上馬,心腹猛將王彥章促馬過來抱了抱拳。
最為擅戰的兵馬已列隊在前。
“諸位兄弟,大唐數百年屹立而不倒,自有他的道理,然,我等隨義軍五年南征北戰,從未享受過一天好日子,以為黃王登基大寶,能善待我等兄弟同袍,可君上無道,驅我等如同豬犬,仍人宰割,不如殺進長安——”
朱溫縱馬飛奔,長矛劃過陣列前士兵手中一面面盾牌擊響,聲音雷霆般響徹:“——殺進長安,擒拿昏君,迎李家天子回朝!”
殺氣蔓延而起,一撥撥士兵隊列推倒了轅門、寨牆,奔向長安。
......
無法全貌看到的廣袤原野上,一撥撥令騎飛奔,不少人還蒙在鼓裡,不知發生了何事。
不久,戰爭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