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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余聲、慘叫聲消散遠去,遠方的潼關城牆火把明滅,轟隆隆的馬蹄聲、人的腳步聲混雜一起,由關內蔓延而出,朝這方趕來。
隨後被張懷義領十來名騎卒過去攔下,拋給對方一面令牌表明了身份,說是前方抓捕從長安逃出來的綁匪,讓這撥出關巡視的守兵回去。
神策軍乃長安戎衛,地方兵卒比不了的,潼關守將心裡自然清楚,將令牌交還張懷義,便告辭回到關內。
殘余篝火明滅,搖曳的光芒像是一條分割線劃開了官道東西兩邊。
耿青領三個侍衛站在那裡,身後是兩千神策軍,昏暗火光的對面,朱溫身後同樣兩千人,至於地上的屍體,已經被人拖走,拉到附近林子掩埋了。
夜風吹伏火光,安靜了一陣,朱溫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滿臉大胡子顯出殷勤的憨態:“耿尚書,三年未見了。”
“三年不見,東平王卻是變得有福,身形越發膘壯。”耿青拱手還禮,順勢一攤,請了對方一起走走,目光在對方身後騎隊掃了一眼。
“那位崔相送給東平王的母子呢?”
“朱某確實收到這人的禮物,眼下還在營地,不知與耿尚書是何關系。”
耿青偏頭看向他,笑起來,擺了下手:“東平王,這就明知故問了。那是我義嫂......那孩子......應該是我孩子,只是未見過。”
“哈哈......耿尚書玩的花啊。”朱溫笑的更加大聲,他所接觸之人當中,也就面前這個黑面郎君跟他嗜好相近,能說得上一些話來,今日要是換做朝中其他大臣,女人孩子他直接就收下納入房中。
唯有耿青的女人,他不願碰,一來不想失了這麽一個能說話的同道中人,二來,對方與自己心腹謝瞳還是舊交,身為大盜出身,多少要給面子的。
他話語停了停,腳步也跟著停下,看著走到前面的耿青,將話轉開,“今日這事,耿尚書做的還是有些魯莽了,清河崔氏算是大族,家中能人挺多的,三年間,給長安資助了不少錢財糧秣,這事鬧騰開來,你怕難以脫身。”
耿青不接話,只是順著已死的崔胤說下去。
“地方望族就養出這麽一個玩意兒?讀書讀傻了.......靠女人和孩子來威脅,就不怕我拿整個清河崔氏威脅他?今日好在沒出事,我那女人和孩子要是出了事,說不得我要把他們全族給殺個乾淨。”
耿青像是在說一句玩笑話,“你看那位大齊天子開了先河,在下有樣學樣,天下人應該還是能接受的,對吧?”
那邊,朱溫點點頭,溫和的面容下,他知道這句話,裡外都包含了警告的意味,是說給他聽的。
“耿尚書啊,你誤會朱某的意思,殺了崔胤,往後長安你再難立足,不如來汴州?有你與謝瞳兩位臥龍鳳雛,放眼整個天下,便沒有我們站不住的!”
夜色裡,面向這邊的耿青沉默下來,兩邊的軍隊都緊盯著對方,沉默了許久,耿青搖搖頭,卻又輕點了一下。
他看著朱溫,聲音低沉下來,“東平王瞧得上耿某,是我榮幸,可當今長安那位聽說還算賢明,暫且還是過去觀察一陣。”
之前河東太原時,李克用說翻臉就翻臉,飛狐縣求賢的誠懇蕩然無存,眼下對面前的朱溫,也難以提起什麽投效的期望。
耿青可不願活在別人威脅下,過的膽戰心驚。
婉言拒絕,也沒有將話堵死,那邊的朱溫沒有勉強,聲音也低,“孤也覺得陛下賢明。”
兩人回走回去,他便沒再提讓耿青跟他去汴州的事,兩邊兵馬合攏隨後,一起去了駐扎數裡外的營地。
那邊火光通明,留下的兵卒巡視而過。
臨時搭建的大帳內,有著泥、草的氣息,夜蟲還在角落一陣一陣的嘶鳴,潮濕、悶熱之中,是擁在一起的母子兩人。
旁邊的矮幾,擺著乾糧,和幾塊熟肉,婦人懷裡的孩子眼睜睜的看著嫋繞余熱的羊肉,舔了舔嘴皮,想要伸手,被母親打了一下手背,重新縮回去。
“娘.....念兒餓.......”
耿念縮在婦人懷裡,小臉看著昏暗中母親的臉龐,白芸香摟緊了他,下巴在小人兒額頭上蹭了蹭,聲音輕柔。
“念兒要有骨氣,不要隨意吃人家的東西......睡吧......睡著就不餓了。”
婦人摟了一下臉側的發絲,緊著懷裡的兒子,輕聲唱起童謠,接連幾天的捆綁、挨餓,讓她聲音有些嘶啞,精神萎靡,縱然眼下獲救,也沒有放松。
那叫朱溫的人,之前在馬車裡聽過綁匪間的談話,再見其人,對方看著兒子的眼神,她還是察覺出來,救下她母子,應該是別有用心的。
若是用來要挾叔叔......那不如在路上死了就好。
身體的饑餓、精神上的折磨,想起往日平淡的生活,以及當年那男人還在身邊時什麽都不用擔心的感受,那樣的生活或許回不來了。
她抱著兒子一邊哼著童謠,一邊無聲的哭了出來。
那邊帳簾被人揭開,一個士兵探頭進來看了眼,隨後縮回身子離開,大抵是朱溫離走時吩咐過一段時間,就要過來看一遍。
人剛走不久,外面腳步聲又響起,這時簾子掀開有兩個穿著甲胄的兵卒進來,恭敬的朝婦人抱拳。
“這位夫人,外面有接你的人,還請隨我們出帳。”
白芸香愣了愣,還是抱著懷裡迷迷糊糊睡著的兒子,虛弱的站起來,跟著兩個士兵走了出去。
帳簾拂開,燃燒的篝火光芒裡,一輛馬車停在前方不遠,車上的車夫正挑著燈籠掛上柱角,那昏黃當中,一道側面的身影正與朱溫說話,似乎察覺到了有目光看來,身影轉過臉來。
耿青停下正交談的話語,看著抱著孩子的婦人,笑了起來。
“三年沒見,還是這麽美。”
白芸香眼眶便微微發紅,那是說不出的感覺,溫溫暖暖氣息,一下在心裡蔓延開來。
想到眼下自己的模樣,她慌亂的騰出一隻手來,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想要轉過身去,腳步顯得虛浮,又抱著兒子,腳下一軟,栽了下去。
然而,身子卻被伸來的手摟住,耿青攙著她,順手將懷裡的孩子抱了過來放到懷裡,看了看迷糊嚅嘴的小臉,輕聲對女人喚道:“我們回家吧。”
白芸香低著臉,像個小媳婦一樣,點了點頭,乖巧的仍由男人牽著走去馬車。
“先上去等我。”
耿青將孩子交給她,讓大春調過方向,這才向朱溫拱起手。
“朱兄,這份情,耿某記在心裡,往後定會報答!”
“呵呵,朱某可記著你這句話了。”
朱溫也不挽留,示意謝瞳過去送送,便轉身走回大帳,跟在身旁的王彥章拄著鐵槍,回望一眼:“殿下為何不留下,萬一多了一個敵......”
進到大帳的朱溫,大馬金刀的坐去案桌後面,倒了一杯酒灌下,舒爽的將酒杯重重放去桌面。
聲音豪邁,響在帳裡。
“孤何時怕多一個敵人?有對手才好。”
......
夜色深邃,遠去暗黑的馬車,在騎兵護衛下,緩緩駛入了潼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