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幾近三百年,自隋後修繕擴建不少,高高的宮牆內,抬頭能看到宮宇樓閣簷角相連延綿,柏樹成蔭,伸出牆頭飄下片片枯黃葉子。
皇城守衛松懈,駐扎的神策軍多已調走,耿青一路進來,踩著地上厚厚的落葉,望著周圍宮苑,幾十丈偶爾才有一兩個宮人神色匆匆過去,寬廣的皇城之中,有著說不出的蕭瑟。
九玉回頭朝耿青道了句:“前面就是掖庭宮。”說著,前面帶路穿行過幾棟叫不出名的樓閣,一路上這裡倒是有許多宦官過往,不過臉上表情多是惶惶不安,一些拿著刀兵坐在簷下望著天空,待到九玉、耿青過來,這才起身行禮。
青年宦官問了那人常侍在何處,便領著耿青徑直走進前方一棟閣樓,顧問福坐在首位,筆墨紙硯灑落一地,正叫幾個小宦官收拾。
“見過大總管!”
耿青踏進門檻,換上了笑臉,拱手施禮,那邊老宦官笑呵呵的點了點頭,邀他坐下,擺了擺袍袖讓近侍退下,隻留了九玉在旁。
端詳了那邊耿青一陣,顧問福才開口:“陛下離宮,賊人逼近長安的事,耿郎君已經知曉了吧?”
“昨日就已知曉,不知常侍喚在下過來,是何事?”
內侍省耳目眾多,他耿青知道的,對方肯定早就知曉,眼下說這些話,不過是啟個由頭罷了,那老宦官隨意接上話頭說了兩句,便提起正事。
“陛下驚懼反賊倉促離京,有失天子威嚴,如今舉城投降,后宮嬪妃眾多,待黃賊入城,定然發難,若是男子一刀砍就是,可俱是女流,下場恐怕郎君也明白,咱家照顧不了.......城外能信任之人,也唯有郎君,想讓郎君將她們一一帶出宮,藏匿民間。”
顧問福深知耿青常去駙馬府,於琮又被皇帝突然離京而病倒,怕他不願意,連忙補充道:“不關乎陛下,郎君隻將她們看做普通女子便是。”
“這......”耿青皺起眉頭,這些女人落到黃巢手中,下場淒慘不說,怕到時候屍骨都不存了。
“大總管高抬在下了,耿某初來長安不久,隻置了一棟小院落,二十幾人已坐的滿滿當當,哪裡還有空余的房間騰給嬪妃,何況她們還要帶侍候的宮女,人數就更多了,我那地方根本塞不下。”
“郎君不用擔心,咱家有的地方。”老宦官從袖裡摸出一張房契,交給九玉,後者轉交到耿青手裡,顧問福呵呵笑出兩聲,說道:“這是咱家置辦的一處宅子,本是準備將來離宮後養老之用,眼下給你了。這可是三進三出,帶東西兩院,寬敞的緊,至於那些宮女,咱家會賞她們一些錢財遣散回鄉。”
好家夥,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耿青看著手裡輕飄飄的房契,卻是重的很,“在下能不同意嗎?”
嗯?
顧問福翹著蘭花指捋過一縷白發,塗抹粉黛的老臉眯起了眼睛冷冷望來。
“若咱家硬要塞給你呢?”
這語氣神態,耿青眉角都跳了一下,果然宦官都喜怒無常,上一秒還和顏悅色,跟親兄弟一般,下一刻就跟深仇大恨一樣,看起來好說話,跟真的好說話,還是有差別的。
看到耿青吃癟,令得旁邊的九玉緊抿雙唇使勁忍著,偏臉看去別處。片刻,椅上的耿青知曉推托不了,隻得硬著頭皮將那房契揣去懷裡。
“那......要照顧多久?”
“看陛下何時回京了,到時諸位嬪妃是走是留,
全憑她們自己做主,耿郎君你覺得如何?一應開銷,稍後咱家會讓九玉搬到宅子裡。” 既然事情都安排周全,耿青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問道:“大總管不走?”
那邊的老人有些出神,手指挪了一下,“咱家在宮裡頭待了一輩子,服侍過兩朝皇帝,如今這般歲數,出去還能作甚?你們才要該活著.......該活著.......”
他輕聲呢喃,又搖了搖頭。
“入了宮,就是宗室的家奴,這裡也是家,哪有棄家離開的道理,何況外面人多是看不起宦官,也有許多宦官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咱家留下來,也想做一個榜樣,省得往後這些孩兒們與人爭吵,連個名字都說不出來。”
閹宦從古自今都是讓人瞧不起的一類人,但能碰上一個顧問福這般的,倒讓耿青肅然起敬。
呵呵,堂堂一國之君,連宦官都比他有氣節。
耿青看著面前的老人,肅然起身抬袖拱手一拜,見慣了太多東西,他心裡很難有起伏,眼下,顧問福的言行,心裡竟有些感動了。
議定了後面的事,耿青帶著九玉出宮,匆匆回到永安坊,讓竇威、胖縣令幫忙收攏一些普通人家的衣物,交給九玉帶回宮裡,又去了那座新得宅院看了看,著人打掃,擺上一些家具,看上去像是生活過了許久一樣。
堪到酉時,西落城頭的陽光灑來一片通紅,接受獻城投降的軍隊,此時已入長安,戰馬縱橫街道,佔據險要,一個個持著長矛,披頭散發,身著錦繡紅衣的黃王兵卒緊隨而至,絡繹不絕的進入長安東門。
與此同時。
停在皇城安福門外的幾輛馬車,一個個姿色靚麗的女子換上了常人家服飾,低頭垂淚走上馬車,有人與老宦官相熟,矮身朝他福了一禮,方才上去車裡。
接到消息的耿青,連忙讓她們收聲,讓幫眾趕緊趕車隨自己離開,分散幾撥從不同的街坊繞行。
過太平坊時,一支騎馬的隊伍自街道盡頭過來,遠遠看到這邊兩輛驅使的馬車,揮鞭呵斥:“讓開!”
拉扯的馬匹受驚,差點撞去附近街沿小販攤位,劇烈搖晃之中,車廂幾個女人驚嚇出聲,令得剛過去的馬隊,一個個騎兵在領頭那人‘籲’的聲音裡,抬手停下來。
“你馬車裡怎麽有那麽多女人?”為首的騎士提著一杆長槍促馬過來,抬起槍頭撩去車簾朝裡看了一眼,俱是瑟瑟發抖的幾個女子,又看了另一輛馬車,算起來有四五人,他哼了聲,看向正過來的耿青,上下打量。
“你是何人,竟有這麽多女人?”
“回這位將軍的話,這些都是在下的婆娘。”耿青看了看周圍上前的草軍騎卒,從懷裡掏出腰牌遞過去,“在下刑部令吏。”
那人翻看腰牌幾眼,將東西丟了回去,
“你還沒告訴我,為何有這麽多女人?”
“呃.....”
耿青頗有些難堪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看看周圍望來的目光,小聲道:“這裡人多,在下不好說。”
“就在這裡說!”
“是。”
耿青尷尬的搓著衣角,小聲道:“在下天賦異稟.......那方面需求大,一個婆娘不耐艸.......”
聽到這般粗俗之語,那將領忽地笑起來,周圍騎卒也跟著哄笑,將領抹了一下頷下濃須,點頭。
“有意思,行了,你帶上你婆娘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