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八月,溫熱的晨光之中,牆角黑影小心爬動,忽然,大紅雞冠的腦袋啄了下來,爬動的老鼠飛快調頭,忽然被撲來的紅影咬住。
吱吱~~
老鼠淒厲慘叫,大紅公雞歪著腦袋發愣的看著,紅狐叼著掙扎的黑影轉身迅速躥去了閣樓,然後引來白芸香一通尖叫,打開房門衝了來,覺得穿的少了,又轉身回去,繼續發出尖叫......
尖銳的叫聲引來巧娘,隨後將那被咬死的老鼠給撿起,給扔了出去,三樓上的房間,耿青揉著耳朵拉開房門,饒是聽慣了嫂嫂的叫聲,也被吵醒過來。
“睡個懶覺都不行.......”
耿青整理著衣袍打著哈欠下來,巧娘勤快的端來木盆、毛巾給他,一邊洗漱一邊跟起來的幫眾打起招呼,吐出口中清水,問了少女剛才白芸香叫什麽。
“哦,一隻老鼠,小狐狸咬死丟到她房裡。”巧娘出身窮苦,見慣了這些東西,自然是不怕的,像是邀功似得,露著一對尖尖小牙,兩頰綻出梨渦,笑的很甜。
“先生,巧娘是不是很厲害?撿起來就把老鼠給扔出去,都不明白有什麽好怕的。”
“嗯......嗯?”
耿青放下毛巾,愣愣的看著少女:“你洗過手沒有?”
少女呆呆的眨了眨眼睛,遲疑的搖了下頭,小心的垂下視線偷偷望去雙手,頗有不好意思的放去身後。
“沒......沒有。”
看著少女頗委屈的小臉,耿青也不好責備,摸摸她腦袋,安慰了句:“沒事,下次別用手,記得用火夾子就是了。”
那邊,煮好早飯的王金秋,擦著手出了草棚,朝水缸邊的兩人喊了一嗓子,周圍幫眾也跟著蜂擁而至,端了各自的飯碗蹲去外面邊吃邊說笑。
“柱子,趕緊吃,出門到街上備上禮物,那可是駙馬府,咱們可不能失了禮數。”
王金秋看著端碗坐在凳上埋頭大口大口刨著米飯的兒子,她打心眼裡的高興,昨日下午,就有人送來鎏金的禮盒,裡面有一面精致牌子,一打聽,是駙馬府送來的,駙馬是當今尚書左仆射,還是公主的丈夫,可把婦人高興的捧著那腰牌將人送走,趕緊讓耿老漢將祖宗牌位拿出來供上,耿青回來時,聽說都拜好一陣了。
“知道了,娘。”
吃完飯,婦人囉裡囉嗦之中,耿青重新去換了一套體面的淺青衣袍、鞋履,頭髮梳理的整齊再挽上綸巾,腰纏束帶,抖了抖雙袖,搖著懸在腰下的玉佩出了房門,還真有讀書人氣質。
就是臉黑了一點。
白芸香畫好了妝容,也正好出門,看到耿青這番打扮,湊到旁邊,香肩輕輕頂了一下,用著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紅唇輕嚅,悄聲道:“叔叔,天氣炎熱,今晚妾身不關房門。”
待出了院子,上各自乘坐的馬車,還在簾子裡,嫵媚的眨了眨眼簾,這才放下簾子乘車架駛去街道。
“大柱,你跟你這義嫂......”
大春握著鞭子張頭望了一眼,微微側臉靠向車簾,還沒問出來,就被耿青呵斥了一聲:“趕緊駕車走了,問什麽問,要不要我也問問張嬸什麽時候抱孩子?”
呃.....
一句話就將大春嗆的直撇嘴,一抖韁繩,抽響鞭子,駕著馬車朝長街另一頭過去,走到一半,大春忽然想起來,他不知道那駙馬府在哪兒,偌大的長安,不可能一家家的找過去。
“朝廷百官應該都是集中住在一處,
駙馬也是官職之一,該是在附近,去問問開設店鋪之人,應該知曉。” 來到長安,跟張懷義、李堟等人交往幾日,多少知道這方面的常識,惱人的蟬鳴聲裡,大春依著耿青的話語,駕車駛出了永安坊,一條道往北直接到了西市,遠遠看到一家店鋪正打開門做買賣。
“去問問那家掌櫃。”
耿青叫大春在旁邊停下車架,他下來朝對方過去,抬袖拱手先說了句:“店家,在下叨擾了。”
待那掌櫃拱手還禮,他才問起百官府舍在城中哪裡,廣德公主的駙馬府如何走之類。
“那邊啊?簡單,從這裡過了西市,過布政坊,沿著皇城腳再往北......”
“駙馬府就在那?”
“不是,那邊人多,公子去那邊問。”
“.......”
耿青無語的朝他拱了拱手,還是道謝了一番,上了馬車,叫大春依著那掌櫃說辭前往布政坊,待走了一截皇城腳下,再往北過了一個街口,長街變得寬敞整潔,少有過往的行人,多是一輛輛馬車來去,偶爾也有幾人路過,也是錦袍玉佩,兩側四四方方矗立的府邸,高牆大院,門前漆紅,燈籠高懸,光看周圍氣派,住這裡的人也定是權貴。
見到那邊幾人,耿青禮貌的下了馬車,喚住那三人問了駙馬府方向,那三人倒沒拿狗眼看人低的架勢,見耿青禮數周全,也不為難,笑著指去遠處一棟府邸。
“可見到了?那府邸便是,郎君自個兒過去吧。”
“有勞。”
道謝一番後,耿青見不過數十丈,便不上馬車了,徑直走了那棟府邸門前,敲開了府門,有門房老頭小心翼翼打開一條縫隙,露出半張臉,問了何事。
“老丈,在下耿青,這是腰牌,還請通報。”
門房接過腰牌驗了真偽,大抵認識幾個字,又索要了拜帖,看了眼上面內容,詢問姓名一番,便開了門扇,讓耿青在門房這邊等候,他進去通報。
不多時,隨門房老頭回來的,還有府中一個管事,也是一個老人,看到門房簷下的耿青,笑著迎了上來,領著青年去往前院。
“殿下說近日會有一個姓耿的年輕人回來,老朽還不信,沒成想,郎君今日便來了。”
“那我走?改日再來拜會?”
那管事愣了一下,看到耿青笑起來,也跟著笑了笑,倒是沒想到讀書人裡,竟還有這般風趣的,那邊,耿青說笑也是覺得這駙馬府裡的管事沒有那種‘宰相門前七品官’的高傲態度,才活躍氣氛親近一番,往後也好套些話。
到了前院會客的中堂坐下,有侍女過來奉上茶水,耿青就那麽坐在那一邊喝茶一邊與陪他的管事閑聊。
“郎君其實來的早些了,近日駙馬有些忙,才從早朝回來,就關在書房處理事,等會兒還要去尚書省那邊呢。”
能得了殿下腰牌進來府邸的人,老管事說這番話也是拉近關系,這般年紀就能見左仆射,將來怕是要當官的,自己又豈能得罪。
“近日長安外面發生什麽事了?”耿青之前一直忙著對付劉達,後面又跟張懷義等人廝混,倒是沒留意外面的事。
唉。
管事歎了下氣,指了指門外,其實示意的長安城外, “還不是那些反賊鬧的,最近啊,洛陽北面的昭義軍亂套了,死了節度使,眼下草賊又逼近洛陽,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攻城,駙馬近日為這些事操心著呢。”
死了節度使?
耿青皺起了眉頭,草賊逼近洛陽,正好碰上昭義軍亂起來,哪有這麽巧的事。
正想著,一旁的管事後面嘮嘮叨叨的話也沒聽進去,片刻,就見那管事忽然起身,他才跟著轉過目光,就見中堂側門出來一個年歲四十有余的男人,須發已顯絲絲白跡,身上衣袍樸素,舉手投足間文雅多過威嚴氣。
耿青連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施禮,過來的男人便是於琮,神態和藹笑笑,抬手招呼耿青坐下。
“耿郎君不用多禮,坐下說話吧。”
管事去叫丫鬟又上了一杯茶水,便退了出去,首位左邊椅上,於琮吹了吹杯口嫋繞的茶香,“聽殿下說起過郎君的事,真是大快人心,那劉達當真該殺。”
他話裡沒有廣德公主那般暗藏警告的意味,反而有種任俠之氣,說著這番話,於琮也在打量下方的青年。
身形修長,相貌雖然黑了一點,卻也俊朗,那雙眸子炯炯有神,透著一股狡詐,這才是他喜歡的地方。
那邊,耿青回禮坐下來,拱起手回道:“駙馬說的是,那劉達欺男霸女,橫行市集,這種人死不足惜,若還遇上此種人,在下還是會殺,算是替長安百姓剪除禍害,保一份安寧。”
“就你會說話。”
駙馬都尉笑起來,接連發笑,頓時咳嗽數聲,臉掙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