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亮時，莫卿辰便起身，自從他依照慕容誨傳授的方法修習內力之後，始終覺得自己渾身舒暢，神清氣爽。莫卿辰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在心中暗暗稱讚慕容誨的修為，慕容誨被武林中人尊為“邪皇”，雖說帶著一個“邪”字，但他絕不是邪惡之徒，全因其視江湖禮法如草芥，行事灑脫，不拘一格。單從他獨創的這門內力修煉的功法便可看出，“邪皇”之稱當之無愧。

　　莫卿辰收拾停當，走出草廬，此時韓若嫣已在院中等候，見莫卿辰出來，笑著迎上去，道:“莫大哥，我昨天問了陳嫂，今天鎮上正好有集市，很熱鬧。”

　　莫卿辰微微一笑，道:“那我們啟程吧！”說罷便與韓若嫣一起出了院子，向小鎮而去。

　　二人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韓若嫣始終面帶笑容，說說笑笑，時而在路邊采幾朵花，時而又追逐蝴蝶，好不開心。莫卿辰心中暗道:“沒有進入江湖的人，哪裡知道江湖的險惡?很多人看到的是表面上仗劍獨行，快意恩仇的灑脫。殊不知這江湖，須臾間便可要了人的性命，更兼許多貌似忠良，口蜜腹劍的偽善之徒，讓這江湖中人更是步步驚心。若是有朝一日，能像二牛大哥一樣，在這山間搭幾間草廬，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那是多麽愜意。”想到這，莫卿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山間清新的空氣，帶著些許花香，直浸心肺，說不出的舒服。

　　來到鎮上，韓若嫣更是歡快，四處看著，莫卿辰只在後面緊緊跟著，將韓若嫣買下的東西裝入背上的背簍中。

　　且不說莫卿辰與韓若嫣在鎮上一邊遊玩，一邊采買。卻說海沙派幫眾這幾日來一直搜尋二人的下落。這海沙派幫眾甚多，眼線更多，有貪圖賞錢的山野樵夫發現莫卿辰與韓若嫣在陳二牛家中，便將此事告知了海沙派幫眾。

　　元相得知了消息，他知道莫卿辰與韓若嫣有功夫在身，不放心讓幫眾去殺二人，便親自帶著數十個幫眾出了杭州城，直奔陳二牛家而去。

　　陳二牛一家如往常般，了因也在山後參禪誦經。元相帶著幫眾趕到，數十幫眾將陳二牛家圍住，元相走入院中。陳二牛夫妻抱著二子小牛，驚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元相冷笑一下，道:“你這山野村夫，竟敢跟我做對！你若是想你和你的家人活命，就把前幾日你救下的那兩人交出來！”

　　陳二牛知道眼前這些人是奔這莫卿辰和韓若嫣來的，他自然也知道面前的這些人是海沙派的，他哪裡能做出助紂為虐的事情，便說道:“我們山野人家，哪曾救過什麽人?”

　　元相怒道:“你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罷身形一閃，左手一掌拍出，右手隨後探出，左手一掌將陳妻擊殺，右手順勢抓住小牛的頸項提在半空。小牛手腳不斷撲騰，陳二牛大驚失色。

　　元相道:“為了那兩個人，你已經害死了你的妻子，難道你還想看到你的兒子慘死嗎?”

　　陳二牛看著身旁妻子的屍體，又看著掙扎的小牛，咬緊牙關，道:“你們這些人作惡多端，必然會有報應的！”

　　元相仰天大笑，道:“報應！今日便讓你知道跟我做對有什麽報應！”說罷手間發力，小牛登時被捏斷了頸項，不再掙扎。元相隨手將小牛的屍體扔到一旁。

　　陳二牛見狀，怒吼一聲，轉身自草廬前取過打獵時用的短刀，發了瘋一般揮舞著衝向元相，一副拚命之狀。元相嘴角微微一揚，側身避過，陳二牛與元相擦身而過，

因為他用盡了力氣，這一下衝出了丈余才停住，卻被海沙派幫眾圍住。眾人一齊上前，陳二牛拚盡全力，將短刀亂揮，砍翻了一人，而他自己也被砍中，一個踉蹌跌倒，眾人圍上亂刀砍下，陳二牛也喪命刀下。　　卻在這時，忽然聽到兩人慘叫之聲，元相看時，只見兩個幫眾正在自己面前倒地呻吟。待元相細看時，卻見一老僧正在陳二牛屍身旁，正是了因。元相見到了因，心中一怔，哪裡料到他還活著?好在此時他一直戴著面具，才不至讓旁人看到他臉上閃過的驚訝恐慌之色。

　　了因方才在山後參禪誦經，聽到陳二牛吼叫之聲，便匆匆趕來，可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陳二牛一家三口俱已被殺害。了因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一家積德行善，今世積得善因，來世必得福報。如今施主往登極樂，便了卻了這人世間的疾苦。阿彌陀佛……”

　　“哪裡來的老和尚?竟敢傷我兄弟！”幾個膽大的幫眾揮舞刀劍向了因殺來，其他的幫眾見有人先動手，也都跟著一起圍上。

　　了因施展步法，左右騰挪，變換身形，間以雙掌，打翻數人。了因武藝高深，眼前這些人哪裡是他的對手?只是了因不願枉開殺戒，所以招招手下留情，雖有人被他打翻，卻也不至喪命。

　　纏鬥了半柱香的功夫，了因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已造惡業，罪孽深重，何不放下屠刀，誠心悔過?我佛慈悲，必然原諒諸位。”

　　海沙派的幫眾哪裡聽得進去，隻管上前纏鬥。一邊的元相始終看著了因，心中暗道:“這老和尚武藝還是這般了得，若是讓他知道我的身份，那我豈還有命在?如今他在這出現，若是他插手海沙派的事，那麽我大事休矣。如今必不能讓你活命！”元相心中盤算已定，掌間暗暗蓄力，只等時機倒是便向了因發難。

　　了因與海沙派幫眾纏鬥，自己處處手下留情，但是那些惡徒哪裡知道了因的良善用心，隻管奮力向前，想要殺了了因，如此必然算作是大功一件。了因終究是得道高僧，面對著這些惡徒的咄咄逼人，卻還能始終手下留有分寸，不傷人性命，若是換做其他人，這些惡徒哪裡還有命在?

　　如此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元相終於覷定了了因的一個破綻，畢竟了因年歲已長，與海沙派幫眾纏鬥了這麽久，氣力損耗極大，手上出招也慢了許多。元相心中暗喜，道:“你這老和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此時了因正背對元相，元相瞅準時機，足尖一發力，向前躍去，照著了因後心一連三掌拍出。

　　了因全然沒有料到此時會有人突然在身後發難，硬生生地吃了元相這三掌。元相為求速速解決了因，每一掌都用了十分的力氣，這三掌，好似把了因五髒六腑都震碎一般。只見了因吐出一大口血，緩緩盤膝而坐。如今他氣力將衰，內息紊亂，五髒被損，已是命不久矣。

　　元相一擊得手，得意地哈哈大笑，走到了因面前，道:“老和尚，你滿口慈悲，活該你今日命喪於此！”

　　了因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自己中的惡果，也必然要老衲自己吃著惡果。老衲心中無怨，在此只是想勸你一句，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元相，你惡事做得太多，再不悔過，禍不久已！”

　　元相聽了因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由一驚，問道:“你認得我?”

　　了因道:“老衲識人從來不用看面貌，見到你的那一刻，便已知道是你。”

　　元相獰笑一陣，摘下面具，面具下那張陰鬱，又透露著一股陰狠之氣的臉露了出來。了因看到這張面孔，微微一歎，道:“阿彌陀佛，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滿是戾氣嗎?難道你就不曾為自己誦經懺悔嗎?”

　　元相看著了因，惡狠狠地道:“了因！你不知道我的身世，你沒有權力告訴我該怎麽做！你知道嗎?當初遇到你之前我為什麽會四處流落?當初那些惡人殺害我家人的時候，他們是否存了半點憐憫之心?我跟著你，從來不是真心地要追隨你，只是為了學會高強的武藝，報我的血海深仇！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還給這些世人的！是他們欠我的！是他們欠下的罪惡！”

　　了因微微搖頭道:“元相，你錯了……你的仇人害了你家人的性命，他們便是惡魔，但是你為復仇又殺了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你與惡魔又有什麽區別?”

　　元相仰天大叫一聲，對了因道:“你懂什麽！我告訴你，這個江湖就是弱肉強食、爾虞我詐的。我若不成魔，則必被人所欺！你滿口假慈悲！還妄言要度化世間一切可度之人！今日，我便在此度化了你！”說罷，元相一腳提出，正中了因心口，了因又吐出一大口血。

　　元相見了因還未喪命，不禁奇道:“想不到你竟有這般深厚的內力，這樣都還能不死。不過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讓你慢慢在痛苦中死去，我要看你口中的佛，是否能來救你！”說罷，元相命人將了因捆住雙手，吊在院門處。

　　了因此時已全無氣力，氣若遊絲，口中還不斷地吐血出來。元相看了因這番模樣，知道他必活不到明日，又是一陣狂笑。隨後命手下一把火燒了草廬，便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此時莫卿辰和韓若嫣正在回山的路上，莫卿辰眼見山上濃煙起，心中暗道不好，當下和韓若嫣加快腳步。遠遠處，莫卿辰便看到了因被吊在院門上，大驚失色，提氣縱躍，片刻間已到了院前，將了因放下，扶他靠坐在圍柵上。

　　了因昏迷不醒，莫卿辰連連呼喚，了因才顫巍巍地睜開眼，看到莫卿辰，口中才吐出一口濁氣，原來他一直留著一口真氣，讓自己不死，隻為等莫卿辰回來。

　　莫卿辰見了因這般模樣，眼中淚水止不住下落，道:“大師，你要振作，晚輩這就給大師傳輸真氣療傷。”

　　了因擺了擺手道:“施主不必了，老衲經脈俱斷，救不活了，施主切不可耗費真氣。”

　　莫卿辰余光看到院內倒地的陳二牛家三口，料定他們必然也是凶多吉少。此時韓若嫣也趕到，看到這般景象，忙跑到院中，見陳二牛家三口均已被害，抱起年幼的小牛，放聲痛哭。

　　莫卿辰咬牙落淚，問道:“大師，是海沙派的人乾的嗎?”

　　了因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必為老衲悲傷，今日一切果，皆是老衲種的因。只是……說來慚愧，老衲本是佛門中人，本應四大皆空，但是這麽多年來，老衲心中始終有個解不開的結。如今老衲有一心願未了，還請施主成全……”

　　莫卿辰跪拜在了因面前，泣道:“大師，您有何心願，隻管跟晚輩說，晚輩縱使粉身碎骨，也必要為大師圓了心願。”

　　了因道:“老衲本與當今少林方丈了智禪師是師兄弟，當初我們二人約定，他在接任方丈，便留在寺中修行，而老衲則遊歷四方，傳揚佛法，廣播善因。臨行時，老衲曾許諾，必要尋得一位具有慧根，又有佛性的弟子，在老衲圓寂後，繼續宣揚佛法。原本老衲以為元相可以，但是他卻步入了歧途……如今，老衲將死之人，懇請施主全了老衲的心願。”

　　莫卿辰也不搭話，對著了因拜了三拜，道:“能得大師垂愛，弟子三生有幸，蒙大師不棄，弟子願拜大師為師！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說罷，又連連叩頭，直到額頭滲出血來。

　　了因頷首微笑，道:“阿彌陀佛，感謝佛祖垂愛，老衲心願足矣……”說罷，他坐直了身子，道:“卿辰，老衲知道你塵世煩擾重重，必然無法遁入空門，老衲自然也無意讓你剃發為僧，老衲唯願你始終心存善念，廣施善因，如此，便是圓了老衲的心願了。出於我佛門之禮，你算是我佛門俗家弟子，老衲便賜你法號‘元然’。”

　　莫卿辰又拜了三拜，了因又道:“你且近前來。”

　　莫卿辰見了因這般說，也不起身，雙膝跪地前行，湊近前去。了因並未言語，只是把手搭在了莫卿辰肩頭，說道:“老衲本有五六十年的功力，但是方才耗去了七八分，如今老衲將剩余的功力過繼給你，也算全了你我二人師徒的名分。”了因說罷，莫卿辰隻覺陣陣暖流自了因掌心傳來，行遍全身。莫卿辰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知道了因全憑著自己深厚的內力強行吊著一口氣活命，內力耗盡之時，便是他身亡之時。如今了因將自己所剩的內力全部傳給莫卿辰，待傳完後，他也將喪命。莫卿辰淚水止不住地流，奈何在內力過繼，一旦開始，便結束不得。

　　過了一展茶的功夫，莫卿辰隻覺肩頭那股暖流減弱，直至停止，而了因搭在他肩頭的手也跟著滑落，拚盡最後一絲力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字剛剛念出，便斷了氣。莫卿辰連喚“師父”放聲大哭，了因終究還是沒了反應。

　　莫卿辰跟韓若嫣將四人好好安葬，二人一起跪在四人墳前，莫卿辰拿著了因生前所戴的佛珠，咬牙落淚，對韓若嫣道:“若嫣姑娘，能再為師父誦經一首嗎?”

　　韓若嫣流淚頷首，席地盤坐，開口誦念經文。梵音響徹山林，久久縈繞不絕，瀟瀟風起，吹動花草，攪動幾片落葉。莫卿辰長跪了因墳前，閉目哀思。

　　“莫大哥……”韓若嫣誦念了一遍經文，心緒也平靜許多，對莫卿辰道，“了因大師佛法高深，如今必是在凡間修為圓滿，而往西天佛祖座下成佛。二牛大哥一家，心地善良，此生修得善果，來世必然受本世福蔭。莫大哥不要過於悲傷，你傷還未愈……”

　　“若嫣姑娘，多謝你誦念的經文……”莫卿辰這些時日與了因日日相伴，聽他誦念經文，心中自然生起了些許佛性，方才他心中苦大仇深，隻想當即趕到杭州城中，手刃海沙派所有人。但聽了韓若嫣誦唱的經文心中也清靜了些許，思量著復仇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