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那個冬季,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帶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愛情,艱難地從冬天走來,終於走進春天,步入初夏。
阿沉,還是那個,可以時間跳躍,隨時隨地隨機地,對與他無任何關系的人生命時鍾進行快進,直至生命盡頭,卻無法出言提醒,只能冷眼旁觀的男子。
不同的是,他的身邊多了位來自江南水鄉的姑娘。
街上不複前段的清冷,恢復了往日的喧囂,步履慵懶的行人,拖著疲憊身影的上班族,川流的車馬,以及不太守規矩的小電驢,一切都是生活該有的模樣。看著不那麽美好,卻也絕對不惹人嫌棄。
剛和水鄉姑娘結束甜蜜晚餐,目送姑娘乘上K6路公交,阿沉轉身融入人流。
邊走,邊細細回味著這開始了一個多月的愛情,嘴角微翹,一切挺好。
劍眉微擰,稍有煩憂。
患得患失,這個年紀的愛情都是這樣吧,一雙手,既要搬得了磚,又要握得住情人的手。
經濟上,既要在情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大方,又得在現實面前明目張膽的小氣,隻為積蓄邁過殿堂的那份敲門磚。
阿沉走到租住小區所在的街道的一頭,路燈不亮,不暗,適合一個人獨自行走。
忽然,臨街一個小區裡,快步走出一位頭髮花白的男子,小腹微隆,只見他迅速躲到了小區門口的一處牆角,並不時回頭張望。到了這年紀,顯然身手已不再矯捷,這幾大步跨出,使得他躲在牆後還止不住大口喘氣。
這時,男子才留意到對街饒有興致觀望著自己的阿沉,露出略微尷尬卻又意味深長的笑容,食指豎立嘴前,示意阿沉禁聲。
沒過半會,一位同樣發髻花白的女子從小區裡走出,站在門口左右張望,找尋那道早已融入腦海的身影。
再二再三不見蹤跡,女子眉頭一皺,忽又一絲淺笑。任由男子輕手輕腳地從牆角走出,然後輕拍她的肩膀,再配合著露出一副受驚的模樣,眼角帶笑地埋怨起男子。
夫妻並肩而行,男子回頭對阿沉報以感激一笑。
男子笑容凝固,時光匆匆一眼。阿沉看到幸福的一家,父親和藹,母親賢惠,二老還有些不服歲月的小情調。一兒在鄰省打拚,一女同在這座小城,年年上演著傳統的闔家團圓。團圓的人數也聊聊增多,多個了胖大小子,多了個臉蛋粉嫩的小丫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亦同。
等到胖大小子和小丫頭都開始為了組建自己的家庭而奔忙時,二老已是垂垂老矣。終究熬不過歲月催人,某年某月某一天,二老先後住進了病房。
男子昏迷多日,女子雖然清醒,卻仍被院方下達了病危通知。
病床前,感覺自己或許要先走一步,女子詢問到男子情況,雖被告知一切安好,但她仍是忍不住淚眼婆娑,心疼得子女兒孫手足無措。
她說,她隻想再看他一眼。
可他,昏迷不醒,同樣羸弱的身體哪能移動分毫。
似是聽到她的召喚,躺床近一月的他睜開了雙眼,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她,在哪?
子女懇求院方成人之美。
某年某月某日,在雙方主治醫生和一群醫護人員的百般努力之下,二老的病床終於靠到了一起。
女子讓他躺好,自己卻硬撐著爬起,握住了那支無比熟悉,卻僅隔一月就以枯槁得讓人陌生的右手。
淚水從來不是什麽值錢得東西,何況是在如此美好而生悲的場景之下。
她躺下了,沒有松開他的手。他知道,她心軟,所以先走一步,那麽這種煎熬向來都是由他負責承擔。
次日,同一時,同一刻,同一秒,他趕上了她的腳步,步履矯健,神情安詳。
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那對夫妻走遠,阿沉是無法出言乾預的,蒼生自謀蒼生事,何須他人多煩憂,又何須出言呢?
身子恢復自由,阿沉看著眼前的街景,不知別人的愛情是什麽顏色。但我的,恐怕就是這夜中渲染著霓虹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