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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第1447章 追憶
  第1447章 追憶
  邵樹德前往河東的路線大體是經易州、定州,然後過飛狐陘,進入河東地界。

  五月二十七日,聖駕抵達代州,順道祭奠義兄李克用,收一波河東軍心。

  正常的祭品之外,還把劉仁恭的幾個兒子也抓來了。

  仁恭曾是李克用任命的營平鎮使,非常受信任,但他背叛了李克用,讓他耿耿於懷。

  其實吧,真不是什麽大事,可誰讓劉仁恭倒霉呢?
  高家兄弟也背叛了,邵樹德會拿他來祭奠李克用嗎?顯然不可能的。

  可劉仁恭在契丹敗亡之前仍然討價還價,自有取死之道,那就怨不得別人了。

  當天,劉仁恭一家十余男丁被斬於李克用墓前,獻首以告。

  觀禮的代州士民無不喟歎,今上與故晉王情義無雙。更有那多愁善感的文人,已經構思好了一出相愛相殺的劇本,打算在酒樓茶肆廣為傳唱。

  至於誰殺河東武人最多這種小事,就沒人深究了。

  離開代州之後,花了十天時間抵達了晉陽。

  晉王府已被朝廷收回,改建為一處大型驛站,供來往公乾的信使、將吏使用。

  李克用的家人,一部分住到了洛陽新賜的宅邸之中,一部分則住到了代州鄉下——其實就是李落落一家。

  邵樹德住進了賀公雅的府邸。

  這座宅子不歸朝廷,是他私人所有,內務府出錢維護。

  曾經的書房之中,邵樹德、趙玉相視一笑。

  “一晃已過去三十年了啊。”邵樹德坐在桌案之後,將趙玉抱在懷中,神色間滿是緬懷。

  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婦人,理智告訴他可以隨便享用,大家都是這麽做的,但殘存的現代人意識讓他有些拉不下面子。

  後面發生的事情讓他至今回味,或許到死的那一天,都值得追憶。

  他緊緊抓住趙玉的手。

  其實,那應該是一次強jian。一回生,二回熟,後來在這條路上是一去不回頭了。

  “賀公雅可還有族人?”邵樹德問道。

  “有的。”趙玉輕輕靠在他懷裡,說道:“賀家雖然不是大族,但也是世代牙校出身,不但太原府有人,遼州、沁州等地也有族人。”

  “既如此興盛,便算了。”邵樹德說道。

  如果賀家敗落了,日子過得辛苦,邵樹德打算賞他們一些財物,雖然賀公雅的直系早在三十年前就死光了,隻留下女兒邵果兒一人。

  趙玉沒有說話。她的手緊緊摟著邵樹德的腰,雙眼微閉。

  邵樹德輕輕撫著她的頭。

  曾幾何時的滿頭青絲,陡生華發。

  好多年前邵樹德曾問趙玉恨不恨他,現在不會這麽傻了。

  一個已經過了四十歲還願意為你誕下後裔的女人,又怎麽可能真的恨你?

  一起撫育的二子一女,將會延續他們的血脈。

  趙玉突然歎息了一聲。

  邵樹德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也歎息一聲。

  天光漸暗,偌大的書房之中沒有掌燈。

  兩人靜靜坐在那裡,漸漸被黑暗吞沒。

  不需要說什麽話,有時無聲勝有聲。人生縱有很多遺憾,但邵樹德是幸運的,從百萬武夫之中趁勢而起,君臨天下。趙玉也是幸運的,她得到了天子的寵愛,成為了他人生拚圖中的重要一塊。

  人生至此,何須嗟歎。安安靜靜地走完,迎接最終的歸宿,無論多麽不舍。

  ******
  晉陽都虞候司被改成了都指揮使衙門。

  邵樹德與陳誠二人信步走了進去。

  “昔年我自隰州將李侃接來,陳卿在做什麽?”邵樹德問道。

  “還能做什麽?天天被人催債,東躲西藏。”陳誠笑道:“不光債主要找我,昭義武夫也拿刀威脅我,差點潛逃回鄉。”

  當年的煎熬,當年的苦難,陳誠已經可以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來了。

  畢竟,他已經是中書侍郎,權傾天下,歷經三十年聖眷不衰。

  天子是厚道人,驟得美姬、財貨,都會分賜臣下。這種賞賜的頻率,遠遠超過前唐列聖,讓人不好意思。

  他還重感情,善待老臣,遇到這種天子,對功勳元老來說,那也是祖墳冒青煙。

  數來數去,也就漢時劉邦有這麽厚道了。

  “竇瀚、曹翔、崔季康,接連三位大帥,或死或走,亂成一團。”邵樹德看著已經面目全非的都虞候司,失望地離開了。

  這裡,已經沒有他熟悉的任何東西。

  曾經的節度使衙、現在的州衙內倒還保留了原本的格局。

  邵樹德、陳誠二人又來到此間。

  “當年李國昌父子尚在忻州,竇駙馬就嚇得開挖塹壕,惹得河東軍士輕視,後來更是嚇得跑路。”邵樹德說道:“昭義、忠武、河陽諸鎮兵雲集晉陽,曹大帥威風凜凜,可惜他根本控制不了這麽多武夫,後為李克用埋伏,中流矢而死。崔季康一介文人,死於軍亂。”

  邵樹德一樁樁回憶當年的舊事。

  “就是在這間衙廳,李侃令我誅殺不服管教的河東衙將。”邵樹德笑道:“其實我當時真不太敢。手頭就那麽點本錢,河東五萬軍士,一旦作亂起來,立成齏粉。好在北方尚有強敵,晉陽又一年換了三位大帥,朝廷尚有余威,武夫們也擔心被清算。最後稀裡糊塗殺了賀公雅,震懾住了河東武夫。現在想想,李侃或許是對的,我當年還不成熟,私心也太重。”

  陳誠聽了也唏噓不已。

  三十年,真恍如隔世。如果當年河東衙將如張鍇、郭昢、康傳圭、朱玫、尹釗、張彥球等人沒有因之前幾次作亂而被朝廷嚴厲申斥,心中畏懼,而是煽動手下作亂,要求殺聖人平息軍怨,李侃會怎麽做?大概率會拿聖人丟出來當替罪羊。

  聖人定然也會鼓噪作亂,最後會是什麽下場?
  沒人敢保證。

  說不定,聖人直接反戈一擊,投奔李克用去了。

  想到此處,陳誠不由得啞然失笑。那樣的話,如今這個天下,或許還是梁晉紛爭,聖人能得個刺史官位就不錯了,大概率還得不到,因為並非李克用嫡系。

  “歷史的長河有很多分叉。”邵樹德感慨道:“有的分叉是必然,水勢濤濤,必然流向彼處。有時候則是偶然,幾道分叉都有可能,但偏偏流進了那一道。往事不可追,還是走好當下的路吧。”

  陳誠看著邵樹德離去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前路漫漫,還能陪得陛下幾時。最近十年,他一直在觀察幾位賢才,臨走之前或可推薦一二。

  秦王有武功,這是二代君王繼位的必要條件,硬性要求,其實很合適。如果再有明事理的賢相幫著治理天下就妥了,無需多,二三十年足矣。

  有這個過渡,第三代或仍然需要武功,但已經不用像秦王這麽勇烈了。

  第四代開始,即便儒雅之君,亦可坐穩龍庭。

  上帝若有靈,當暫借老夫幾年陽壽,獎掖後進,提拔賢才。若完成此事,死而無憾矣。

  ******
  “亞子,想不想打仗?”晉祠之外,邵樹德牽著馬兒,笑問道。

  “想。”李存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不過,他也有些擔心。

  李唐賓這種國之大將都沒機會,他這種身份的人,有機會領兵嗎?

  他看了眼跟在嶽父身後的銀鞍直隊正折從遠,大概只有這種根正苗紅的關西人才有機會吧。

  “晾了你幾年,有甚感觸?”邵樹德又問道。

  李存勖大窘。老嶽父問話真是直接,讓人難以回答。

  “悶也悶死了。”吭哧半天后,李存勖憋出一句。

  邵樹德大笑,不以為意。

  折從遠也跟著笑。

  李存勖瞪了他一眼,你笑啥?
  折從遠繼續笑著,我就笑了,怎地?

  李存勖別過頭去,關西人腦子都有病,一個個跟好鬥的公雞一樣。

  “今年沒人來晉祠撈不死蘋了。”邵樹德指著晉祠附近的汾水,說道:“亞子,你說河東現在會有人反嗎?”

  “不會。”李存勖回道。

  “朕在河東砸了三百農學生、二十余萬頭牛羊,將作亂將吏、軍士之土地分給貧民,教他們如何且牧且耕。如果這樣還反,就不像話了。”邵樹德說道:“朕謂之收買百姓。”

  “一個明君,一定要擅長收買百姓。能吃飽穿暖,就已經初步收買到位了。”

  “不死蘋,可收買不了百姓。義兄其實就敗在這上面。”

  李存勖默然。話難聽,說的也是事實。

  父親是什麽人,做兒子的再清楚不過了,他真的不擅長收買百姓。就連收買武夫,也是以縱容他們劫掠來達到目的。但河東就這麽大個盤子,還越來越窮,到最後,搶無可搶,武夫也快收買不了了。

  “看來你有點明白了。”邵樹德回頭看了一眼女婿,道:“其實你也不太懂如何收買百姓,甚至連收買武夫都不太會,你會什麽?”

  李存勖臉色漲紅。

  折從遠也不笑他了,輕輕歎了口氣。

  “你服不服?”邵樹德看著他的眼睛,逼問道。

  李存勖沉默良久,最後歎道:“服了。”

  邵樹德走了過來,摟著他的肩膀,道:“亞子,其實你打仗的本事不錯。胸中也有一股決死勇烈之氣,這就超過很多人了。”

  “若你沒這點本事,我今日也不會和你說這些話。”

  “你還年輕,而我垂垂老矣。”

  “我有很多夢想,沒時間去一一實現了,將來還要靠你們。”

  “征西域,需要你們頂上來了。”邵樹德說道:“咱們這些老家夥打拚了一輩子,漸次凋零。如果你們頂不上來,這天下也就沒什麽指望了,即便能夠維持,也庸碌無比,醜陋不堪。”

  “叔父……”李存勖有些感動。

  “孩子都有了,還哭哭啼啼。”邵樹德笑道:“承平了幾年,河東百姓的日子就漸漸好轉了。放眼整個天下,同樣如此。這是我一輩子的心血,這個天下不能亂。就為了河東百姓不再撈不死蘋果腹,為了他們將來提起李晉王父子時都大讚一聲‘好男兒’,你也要努力。”

  “好!”李存勖輕輕應了一聲,卻好似重逾千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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