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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第63章 1頓操作猛如虎
朱瑄蜷腿坐在破舊的祠堂內,侃侃而談。

 祠堂內外有五十余名軍士,就像信徒一樣,認真聽著他的宣講。

 “咱們鄆鎮以前過的是什麽樣子?”朱瑄說道:“朱全忠被邵賊纏住後,疆界遂寧。幕府每春則勸農,及夏,至各縣比較民之稼穡,見莠不去者必撻之,見滋長如雲者賜酒茗以厚之,故得民情,錢糧不缺。”

 眾人聽了微微點頭。

 請問,生活在武夫治理的藩鎮是怎樣一種體驗?

 大體上分兩種。其一是悉數委托給“毛錐子”、“地方大戶”,讓他們幫著治理,武夫隻管要錢糧,其他不問。

 其二是部分或深度參與地方治理。

 考慮到不是所有武夫都有文化的,他們治理地方非常簡單粗暴。

 就像朱瑄說的,春天的時候吼一嗓子,讓大家趕緊忙活農事,別耽誤了。

 到了夏天,武夫們就下鄉至各州、各縣,走馬察看田裡的農作物長勢,見到不好的,直接把人揪出來,拿鞭子就抽。見到長勢好的,賜以財物。

 其實不光鄆鎮,當年張全義也是這麽做的。

 當眾鞭打和酒肉絹帛賞賜,你選一個。反正武夫們騎著馬一路看過來,地裡麥苗長得好不好一清二楚。

 武夫們甚至還審案,更是簡單粗暴到極致。

 五代時安重榮審案,有父母來告兒子不孝,他直接抽出劍扔在地上,讓父母把兒子殺了。老父顫抖著說“不忍也”,母親卻拿起劍追殺兒子。安重榮讓他們停下,仔細詢問一番後,得知兒子並未不孝,而母親則是後媽,於是令他們滾出大堂,在母親轉身離去時拈弓搭箭,將她射死。

 畫風如此,無f可說,無力吐槽。

 “鄆鎮是咱們鄆州武夫的鄆鎮,錢糧財貨都是咱們自己的。自己人怎麽分都好說,但不能讓外人來分。”朱瑄繼續說道:“李四郎,你是軍官,還佔著平陰令的職務,一人領兩份錢糧,若邵賊前來,可有這般好事?”

 “沒有。”李四郎回道。

 都是武夫當國了,那麽武夫佔官現象當然十分嚴重,一人身兼軍職和政職事常有的事,有的軍官參與地方治理,有的不參與,但不管怎樣,兩份俸祿是要領到手的。

 當年段秀實一人身兼數職,他特地向朝廷上表,說隻領一份俸祿,聖人十分感動。

 但段秀實畢竟是少數,大部分武夫還是很看重錢財的。一個縣令一年三五百緡錢,誰舍得放棄?

 “金三,你雖是軍士,但去年除了幾個節日外,還加領了不少賞賜,若邵賊來了,可有這般好事?”朱瑄又問道。

 “沒有。”金三回道。

 普通軍士雖然沒法佔官,但以這年頭的風氣,節度使也不至於虧待了大家。正常幾個節日發賞是固定的,另外還會時不時加賞,即便沒有戰爭。

 在河北那些藩鎮,武夫更加桀驁,不加賞簡直不可思議,分分鍾把你換了,軍中再選舉一個懂事的節度使上位,給全體武夫謀利益。

 鄆鎮武夫為何討厭朱全忠?因為他管得太嚴了,把錢糧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許武夫插手地方政事,除非有他的任命。

 帳下軍士也不得串聯鬧餉,否則軍法從事——他威望很高,一手締造了梁軍,不會輕易遷就武夫,這就很讓人討厭。

 邵樹德與朱全忠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沒有繼承舊的藩鎮軍隊,而是自己白手起家,重新打造的部隊,說一不二,威福自專,武夫們沒有足夠的議價權,只能上頭給多少錢糧就是多少錢糧。

 所以,對鄆鎮武夫來說,邵賊也很討厭。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沒說的,和他乾到底,除非——除非實在打不過。

 “邵賊就像朝廷,拚了命地想搜刮鄆州。”朱瑄笑道:“昔年河北聲教所不及,朝廷能收取的兩稅十分有限,有時甚至收不上去。省下來的財富,都是大夥自己的。咱們如今就是河朔三鎮,要對抗搶咱們錢糧的邵賊。”

 “大帥,你說怎麽辦吧?”有人一副憤懣之色,說道。

 朱瑄聽到“大帥”二字十分舒爽,笑道:“鄆鎮三萬武夫,算上家人,這便是十余萬口。爾等還有親朋好友,鄆鎮一半人是支持咱們的。”

 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道:“兵還是太少了。我從青州帶來了千余騎,不過這會還在齊州沒過來。爾等先分頭行事,召集幫手。不管有沒有當過兵,都沒關系。咱們鄆鎮武風濃鬱,底子都很好,先把隊伍拉起來。另者,邵賊殺過來不過七八日,根基不穩。地方官吏還是咱們鄆州人,多去聯絡聯絡。地方豪族那裡,也不要放過,咱們一起合力,在邵賊背後給他搞個大場面。屆時其軍心動蕩,必然站不住腳,只能灰溜溜撤走。”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覺得朱帥說得沒錯,確實可以配合兗人、齊人,給邵賊來一下狠的。

 朱瑄含笑看著眾人,又說了一些別的注意事項,這才讓人散去,分頭行事。

 當然,他是明白人,可不像普通武夫那麽頭腦簡單。事實上在他看來,如今的情況已經十分惡劣了。

 邵賊奇襲鄆州,斬殺朱威,當真是神來之筆。隨後馬不停蹄,分兵各處,麻利地圍剿分散在各處的鄆鎮武夫——他們才是鄆鎮“獨立自主”的根基與土壤。

 邵賊手段如此黑,如此酷烈,可見他對鄆鎮武夫也沒什麽好看法。

 他寧願收編梁軍降兵,都不要鄆鎮武人,還不能說明問題麽?他是在斷鄆鎮的根。

 “媽的,就幹了又能怎的?”朱瑄一拍大腿,怒道:“邵賊又不是三頭六臂,還能怕了他不成。”

 ******

 雪後凍得硬邦邦的驛道上,人喊馬嘶,熱鬧非凡。

 朱全忠騎在一匹駿馬上,遙望遠方。

 敬翔、李振、蔣玄暉三位心腹環列左右,這是他僅有的謀士和心腹了——韋肇留在魏州打點諸般事務。

 王殷、王彥章、朱友諒、韓勍以及新近趕來的朱友誨下在各支營伍中,他們現在是朱全忠身邊僅有的“大將”了。

 一萬七千多步騎,就是他現在全部的本錢了。

 “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日子難過啊。”行了一段路後,朱全忠突然歎道。

 幾位親信都不言不語。

 最近梁王的心情很差。南邊傳來消息,邵賊淫辱了王妃張惠,還要帶著她去湯池玩樂。

 敬翔至今仍記得當時的場景,梁王臉都綠了,差點暴怒殺人。

 最近突又有消息傳來,說這是假的,邵賊根本沒去廣成澤,而是去了鄆州,正旦夜突襲破城,殺了節度使朱威,如今應該正與兗人、齊人糾纏不休。

 但梁王聽到這個消息時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因為邵賊天天住在王府、睡在王府,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他全家女眷是什麽下場。

 此仇不共戴天!

 好在梁王仍有理智,知道不可為兒女情長之事蒙蔽了心智,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擺脫寄人籬下的窘境,取得一塊地盤再說。

 羅六哥再熱情,那也只是暫時的,他未必養他們一輩子。再者,六哥的身體每況愈下,鎮內暗流湧動,時不時有人串聯。如果六哥故去,武夫們又要進行公推選舉了,屆時新上來的節度使還會養他們嗎?這可不一定。

 於是,在一番商議之後,梁王做出了決定,東行博州,火中取栗。

 羅弘信對此無可無不可,事實上他也沒多少心思理這事了,只是囑咐博州方面提供錢糧器械供給,方便梁軍行動。

 於是,他們就出動了,而今離博州理所聊城縣只有數裡之遙。

 “再加把勁,到了博州就有熱飯吃,熱湯喝了。”朱全忠收拾心情,策馬前後馳騁,大聲道:“在博州休整一番後,咱們伺機而動。鄆州富庶,今已被邵賊所據,咱們殺過去,財貨、女子任爾取之。”

 軍士們一聽,士氣有所提振,腳步也快了起來。

 敬翔閉上了眼睛。

 曾幾何時,梁王嚴加約束軍士,不得傷害百姓,違令者斬,故梁地軍民德之。

 可到了這會,竟公然宣傳鄆州有錢有女人,可以去搶,以鼓舞士氣,墮落得無以複加,和巢軍差不多了。

 但他也知道,梁王沒有辦法。

 羅弘信隻讓他們吃飽,財貨偶爾給一些,大為不足。

 短時間內還好,但拖得久了,保不齊軍士們就跑路了——沒有錢,還想讓我打仗賣命?

 這一萬多人是梁王最後翻身的本錢, 他異常珍視,絕對不願意散掉。因此,出去搶地盤是必然的,宜早不宜遲。

 向西搶河陽,不敢。因為夏賊的天雄軍過去了,這支軍隊戰力強橫,過去無異於自取其辱。

 向南進入滑州,也不敢。因為他們剛被賊將蔡松陽趕跑,有所畏懼。

 那麽就只有向東了,先到博州補給,然後向南過黃河,挺進鄆州,暫時只有這一條路了。

 博州很快就到了。

 刺史的態度不冷不熱,糧草給了,器械給了一部分,錢帛沒有。

 朱全忠不以為意,親自帶人出城南下至黃河北岸,查探敵情,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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