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病房門原曼羽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兒,那不是藥材味也不是單純的香薰味,每次聞到這個味道他都忍不住想到在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沒機會再聞到這種味道了。
房間裡燃燒著醒目的紫色蠟燭,不知夏夜是用何種方式使醫院的護士視而不見的,當然了,沒人會反駁將死之人的願望,阿卷猙獰的表達過如果一切不按照她的意願來,那麽她將永遠纏繞在那個可憐的小護士周圍,於是現在連一般人都不敢踏足這間病房,她們甚至隱隱期望這個奇怪的老太太早點死。
原曼羽上一次見到阿卷時是在三個月前,當時阿卷還是濃妝豔抹,雖然無法掩飾年紀,但看著身體硬朗,無憂無慮的樣子。短短三個月之後,原曼羽看到的病床上的阿卷,卻是頭髮稀疏,露出大部分頭皮,形如枯槁。原曼羽不知道這變化其實是在三天之內完成了,夏夜真真見證阿卷是以何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走向凋零了。
用阿卷的話來說,她現在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逆天而行”,她在三天前就該死了,上天無法先收走她的靈魂,那麽就會先收走她的身體。好在病房裡沒有鏡子,否則她實在無法接受現在這副醜陋的樣子,會羞愧而死。
她一直是個美麗的女人。病床的旁邊,還擺放著她年輕時的照片。
“你來了。”蜷縮在被子底下的阿卷緩緩開口,等她掀開被子,原曼羽才發現她沒有蜷縮,而是身體比以前瘦了太多。就算看見一個陌生人如此他也忍受不了這種悲傷,原曼羽微微扭頭,忍住眼淚。
“您想見我。”
“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早就活夠了,死是一種解脫,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裡的,我一個人熬到現在早就受夠了。拖著最後一口氣,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你,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真相?我跟您...以前認識嗎。”原曼羽疑惑,他跟阿卷不過見過幾次而已,不過這些在他看來,根本算不是真正的交集,跟談不上有“真相”這一說可言。唯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他曾經讓金光順來調查過阿卷,他不知道這件事還有沒有被提起的意義。
“你不是一直對你父母的死耿耿於懷嘛。”
沒想到阿卷突然說出這句話,原曼羽的腦子瞬間炸開了花。
“那張桌子下面...”阿卷伸出孱弱的手指指向一個地方,她的聲音還算有力,跟平時沒什麽區別,可這雙手卻透露出巨大的反差。原曼羽隨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桌子底下有一個箱子,裡面裝著一些瑣碎的東西,那是夏夜幫阿卷拿來的,對阿卷來說不能割舍的東西。
“找找看吧。”
阿卷說完後沉沉的放下了手,她實在沒什麽力氣,這副身軀的所有組織都已經全面停工了,天知道她說一句話要耗費多少力氣,她寧願現在的舒舒服服的死去,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小子……
她欠他的,必須在死前了結,否則死後也永不得安寧。
原曼羽本來還想詢問她要找什麽東西,見此隻好作罷,自己蹲下去毫無頭緒的翻找起來。裡面全是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很多都是他生平第一次見:一個手掌大小的馬的標本,看起來像是真的,一些瓶瓶罐罐,一塊破布,一個箭頭,一些書,一些人的指甲……
還有壓箱底的,一塊白色的薄薄的東西。原曼羽把它抽了出來,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確定阿卷要找的是這個。這是一張白色的人皮面具。
“你,
”喉嚨裡發出的是原曼羽自己並不熟悉的聲音,有很多戾氣,他知道床上的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可還是忍不住充滿了敵意,不是一開始就覺得她很奇怪嘛,像她這樣奇怪的人做出什麽來也不為過。 “你該不是想說,二十年前,闖入我家的人是你吧……”
原曼羽背對著病床,沒有看她,他現在無法回頭。手裡緊緊的攥著那張面具,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看到的沒有臉的人是什麽,不是沒有臉而是戴著這種可笑的面具,可惜對六歲的他來說是如此逼真,他還真以為父母是被外星人殺害的。
原來只是個普通的江湖騙子而已。
“不,不是我。”
阿卷否認了原曼羽的想法, 她說得很沒有底氣,因為不是她,但也跟她有關系。
“這件事很複雜,牽扯到很多事,”阿卷看了一眼原曼羽的神色,歎了口氣,“不過如果現在殺了我能讓你泄憤的話,那就這麽做吧。”真相對他來說,也許沒那麽重要。
“我為什麽要殺你。”原曼羽冷冷的說,他已經聽出父母的死絕對跟阿卷有關。
到底是何種關聯,如果不是阿卷親口訴說,恐怕他這輩子到死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阿卷費力的拿起旁邊的照片,把它扔到了地上,相框碎了,阿卷讓原曼羽把裡面的相片撿起來,展示給他看,背後寫著篪戶兩個字。
“你大概沒聽說過篪戶族吧,現在絕對沒有人知道,除了篪戶族的人,可能也沒剩幾個了。”
原曼羽當然沒聽說過,他還處於憤怒的情緒裡,現在則是一頭霧水,看著阿卷自己沉浸到了一種悲傷和惆悵的回憶裡,他不知道阿卷是不是因為身體極度虛弱而處於幻覺之中,導致她胡言亂語。
突然,阿卷眼神一凌,死死的瞪著他,她的眼眶內已經變得烏黑,“關上門。”她說。
“門是關著的。”
“鎖上,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連夏夜也…”“在我跟你說那些事之前,必須讓你親眼看到,你才能相信。”
“好,我去鎖門。”
鎖門僅僅用了幾秒,回頭的時候原曼羽看見剛剛還躺著的阿卷已經起來,跪在床上,身體呈弓形,臉埋在枕頭裡,由於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了骨頭,這姿勢看起來尤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