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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聲如宴》第4章 內鬥如荼
  高中時期,處於叛逆階段、恨不能將天下不平事一一入錦囊的沈軾,曾向沈俊發抱怨他“就是個鐵石心腸、獨斷專行的希特勒”時,沈俊發氣的滿臉通紅,當年的往事佛如昨日重現仍就歷歷在目,讓他背如芒刺、耿耿於懷。他不願翻出自己的這些年的慘痛教訓套在沈軾身上,也沒有責備他的善良。待到他平複自己的情緒,不悲反喜,只是帶著惋惜之情告誡道:

  “你要用你的善良用普施天下,就自己去開一片天!”

  直到沈軾一路北上時,姑姑沈玉琴才將當年無人敢提起的內幕向他展現出來。

  那時,韓梅的身體漸入佳境、精神日漸煥發,病情也日趨好轉。除夕剛過,沈俊發便帶上韓梅隨沈玉琴一道北上,主要是作為沈玉琴的娘家代表參加她的婚禮,順便再給韓梅做一個徹底的檢查治療,畢竟那兒擁有得天獨厚的醫療條件。

  沈俊發和韓梅走後沒過多久,村裡流言四起,婦女們靠著嘴皮子將“沈俊發將要破產”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差點靠口水就將沈俊發自認為牢不可破的事業吹走。

  她們以極大的熱忱指引自己的丈夫分析當前的形勢,道是“沈俊發因為病入膏肓的韓梅早已債台高築”。如果他們不趁著沈家僅存的家底就把拖欠了幾年的工錢討回來,那麽他們為之奮鬥的血汗錢將付諸東流、血本無歸,成為一張永遠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我可乾不來。”男人們當面就拒絕了。他們堅決反對這種破壞賈國村上百年鄉鄰紐帶的仁義,卻無法阻攔她們走出家門在背地裡結成婦女討債同盟。

  過不了幾天,男人們便發現脫下的髒衣服無人清洗,當他們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到家裡要親自掌杓才能吃上一口熱飯。他們雖然受了窩囊氣也隻好忍氣吞聲,眼巴巴的看著自家的婆娘三五結群、振振有詞的登上沈家大門。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沈老爺子和顏悅色的將她們安撫回家,保證會給她們一個合適的交代。

  晚間,高子牙慌慌張張的跑來與沈老爺子傳達情況、商量對策。說大事不好:工人因家裡無人洗衣做飯而集體停工,秦金剛抑製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氣,因一句“連個娘們都管不住”差點釀成了流血事件。

  “除了您,我現在都不知道該信任誰?”高子牙道出了自己的擔憂。他和老頭子暗中查訪取證,要揪出幕後黑手,然而最後的成果是:謠言從一個婦人的舌頭出來正好鑽進另一個婦人的耳朵。

  他們剛好理出點思路,羅懷安、李成順拽著余怒未消的秦金剛來了,而龍兆雲與秦百召則因為維修汽車耽誤在縣城裡,回不來;陳定山前兩天就忙著去縣城的廠家催收帳務。

  “我看還是通知俊發盡快趕回來,要不然根本壓不住!”李成順開始慌張焦慮起來,心裡徹底沒有底。他們都是農家子弟,除了幾頭耕地拉車的牲口,根本就沒什麽值錢的家底,唯有沈俊發有使不完的辦法。

  “嫂子的病情剛有所好轉,在這個節骨眼要他回來是要他的命!”羅懷安當即反駁道。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折騰幾年,終究會峰回路轉的!”沈老爺子已經有了主張。翌日清早,天邊才冒魚肚白,沈老爺子便趕著牲口翻越山嶺去十幾裡以外鎮上的集市去了,當天夜裡趕回來就挨家挨戶的將部分工資發放了下去。雖然隻償還了九牛一毛,卻不失為一劑安撫人心的良藥,暫時堵住了婦人們滔滔不絕的嘴巴。

第二天,男人們的衣服有人洗,飯也有人做了。  沈老爺子才稍微喘了一口氣,高子牙卻帶來了石破天驚的消息:他懷著不安的猜測去縣城找尋多日未歸的陳定山,到了廠家,人家卻斬釘截鐵的告知他:他們的款項早在幾天前就被他們的大會計結算清楚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高子牙看著陳定山鮮紅的手印和煤礦的財務章才徹底醒悟過來。

  接著,錢百萬又帶來了令人義憤填膺的事實:龍兆雲與秦百召推說維修汽車回不來,實際上駐扎在縣城裡花天酒地、胡吃海喝。

  “見錢眼開的東西,就知道窩裡鬥!”沈老爺子仰天搖頭、連連歎息。

  “我要逮著這個缺德的小畜生,把他的腿打斷!”秦百升在聽聞弟弟居然成了“叛徒”之後,勃然大怒,眼睛紅起來,抓起棍棒就往城裡的方向跑。十多個大漢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將他按倒在地,又派人去家裡將秦屠夫老兩口請來,才打消他一棍棒就結果那個忘恩負義的秦百召的念頭。

  “有奶便是娘!你已經失去這個弟弟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羅懷安唏噓不已。

  秦百升接受了這個事實,將恨意埋在心底,反而平靜了下來。實際上,秦百召深知大哥的火爆脾氣,在外躲了好些年不敢回來。據說,他在外面娶了一位漂亮的老婆,還養育了一對可愛的兒子。秦百升恩怨分明,對侄子們關懷有加,卻唯獨沒有與弟弟說過一句話。

  而在當時,事件的嚴重性超乎了眾人的想象,他們感受到了風雨欲來時的壓迫感。事件本身已經脫離了他們簡單的推測,上升到到沈家與龍家陳年往事的大清算,他們成了無關緊要的局外人。錢百萬隻好連夜趕往縣城,給在縣政府捧鐵飯碗的沈秉昌捎去沈老爺子的囑托。

  既然事情已經暴露,龍兆雲也不再藏著掖著,坐著他姐夫的桑塔納小轎車大搖大擺的回來了,隨行護送的還有一輛警車,下來兩位身穿製服、威風凜凜的警察——他倒是不擔心沈俊發的威風,卻害怕失去控制發起狂來讓人心驚膽寒的秦金剛——這家夥就是個活關公,重情重義,卻唯獨不尊重人命。也就是在哪個時期,沈軾抹除了將來考一所警校的第二夢想。

  為了預防情緒亢奮的秦金剛往槍口上撞,秦屠夫一家放下活計專門守在家裡看著他。龍兆雲在了解到這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後,當天就將礦上當初委托他借款買車的協議,還有之後他與陳定山暗中合計借貸來采購設備的一遝虛構欠條一並送到了辦公室,並且聲稱:一個月後還不上錢,那麽他將考慮接手煤礦。

  “做人不要太貪心。你私自將公款吞了,還沒吐出來呢!”高子牙審問道。

  “那是我應得的。”龍兆雲攤開雙手,聳聳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只要以後跟著我乾,也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你走你的陽光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羅懷安當面就羞辱道。“吃裡扒外向來不是我羅某人的專長。難怪當初玉琴妹子連正眼都懶得看你一眼,真是火眼金睛有先見之明!”

  龍兆雲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卻唯獨對沈玉琴當年不屑一顧的決絕一直耿耿於懷,如果可以重來,他還是希望孩子的母親會是沈玉琴。所以此時羅懷安當面揭開傷疤,當即就怨氣衝天發起飆來,摟著羅懷安就扭打起來。要不是有人在暗中喊了一句“秦金剛來了”,嚇的龍兆雲拔腿就跑,指不定龍兆雲會把威風耍的更徹底。

  沈秉昌在聽聞了老家的危機後,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威信將此事壓下去,然而龍家的乘龍快婿——啃了龍玲豔這顆嫩草的老牛歐陽華親自出面迎接了他,他這才幡然醒悟:龍兆雲的精明老練還翻不起這麽大的浪花,原來是這位土財主在背後伸黑手。

  論背景,歐陽華以實業起家而在政府處處逢迎,連如今平步青雲的他也得掂量掂量;論財力,他躋身於本縣富豪之列因張揚跋扈而享有盛名。

  “既然見到你這位真佛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兄弟即便被壓在五指山下,也要先啃下一根指頭來!”沈秉昌見對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斷然回絕了對方“權衡利弊”的收購方案,作出了強硬表態。

  他回去之後就和沈俊發在電話裡通過氣:為了爭一口氣,即便魚死網破也不能讓這份微薄的家業旁落。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銀行之前允諾的煤礦抵押貸款卻遭遇到了重重阻礙,最後被各種各樣的托詞推脫的乾乾淨淨。

  “只要你們兄弟一條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陳老石匠滿懷真情的鼓勵了沈秉昌。他是在施了“苦肉計”之後,在縣醫院的病床上聽沈秉昌道出了當前的艱難處境,才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的。

  從縣裡回來後,老石匠守著村裡的燈火相繼熄滅,心事重重的摸進了燈火燦燦的沈家,他要為兒子陳定山落井下石的不齒行徑當面向沈老爺子負荊請罪,表達自己雷打不動的衷心和支持。

  自從陳定山尾著龍兆雲回來後,陳石匠瞅著兒子窩在家裡自得其樂,白天既不上班也不出門,一到天黑就偷偷摸摸往龍家大院跑。當蒙在鼓裡的老石匠從高子牙那兒得知事情的真相後,恨不能鑽到地縫裡。義憤填膺的他不動聲色搖回家裡,強顏歡笑著詢問了陳定山。陳定山瞅著擠眉弄眼、喜上眉梢的老頭子,沾沾自喜的向他老子炫耀了自己的精明,自誇及時從沈俊發那搖搖欲墜的事業脫身是如何有先見之明;他還向老頭子透露了自己不敢公諸於世的秘密:龍家的乘龍快婿歐陽華,已經當面許諾給他鋪一條光宗耀祖的發財路。

  陳老頭子在親耳聽完兒子供認不諱的罪狀後,五味雜陳的他當時就垮下臉,立起來就賞了兒子一個震驚滿堂的霹靂掌,打得陳定山暈頭轉向不明所以。連沈娘都不敢上前拉架,只是看著難過的擠眼淚。

  “老子的名字早就刻進了賈國山煤礦,”老石匠怒不可掲,又賞賜了陳定山一巴掌,怒道。“而你倒好,倒行逆施,用屎尿將你老子的名字從石頭上擦掉!”

  “打鐵要靠本身硬。人呐!千萬不能忘本!你的名字是你姑父手把手教你寫出來的,你以為你今天這點成績是你自己掙的?”老石匠打累了,休息了一會,補充道,“何況俊發還是你的表弟,你的身上也流著一半沈家的血。”

  老石匠一輩子只會砌牆蓋屋,隻好以房屋論告訴他:如果以房子論人,沈俊發是雷打不動的頂梁柱,而他陳定山充其量是一根守門柱。頂梁柱倒了,整個房屋就散架了,而換一根門柱只會讓房子更牢靠。

  “房子倒了正好推倒重蓋,沈俊發這根頂梁柱還沒人家歐陽華的頭髮粗,形勢一目了然。”陳定山反駁道,還自覺受到了父親的冤枉、委屈不已,捂著臉抱怨老頭子看不清形勢。

  “看來人家叫你‘陳二炮’沒叫錯!龍家的樹心早就被蟲子蛀空嘍!撐得起一時撐不起一世。”老石匠看著死性不改、吃了秤砣鐵了心的陳定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你把貪汙的錢拿出來!”老石匠咬著牙怒目而視,說得斬釘截鐵。他要討回贓款,親手將錢交到沈老爺子手上,不能讓幾個銅板就葬送了兩家維持了近一個世紀的老交情,何況他的老婆“沈娘”還是沈老爺子的小堂妹,算得上親上加親。而陳定山給出了令人心神難安的答案:錢在歐陽華的提議下一直交由龍兆雲保管著,以圖將來作為通往財神殿的敲門磚。

  “吃人都不吐骨頭,你還指望著錢能拿回來?”老石匠氣得雙唇發抖、兩眼昏花。待他平靜下來思前想後,眼珠子一轉大笑了起來,心生一計,當即就往地上一趟,裝作撕心裂肺的捂著胸口滿地打滾。

  陳定山被口齒不清、滿頭大汗的老石匠嚇壞了,當時就哭爹喊娘的央求歐陽華用桑塔納將老頭送進了縣醫院。陳定山把老頭子安頓在醫院,就請來了老頭子一路上口齒不清卻還心心念念的“沈秉昌”,滿臉淚痕的陳定山只能悲傷地守在門外看著老頭子向沈秉昌交代最後的“遺言”。

  沈秉昌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擦了擦眼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幾句、仰天歎息一番就回去了。隨後,醫院向他傳達了高昂得頭皮發麻的治療費,六神無主的他和龍兆雲一提到錢就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只差他跪地央求,龍兆雲才最終妥協,但隻肯拿出他“應得”那份錢就惱羞成怒逃之夭夭。

  “老子又沒死,你嚎什麽喪!”老石匠躺在床上簡直就是活受罪,聽著癱坐在床邊的兒子“千不該萬不該”的以淚懺悔,他實在憋不住了,挺直身子又賞了陳定山一巴掌,怒道:

  “老子活著你做鬼,老子死了倒好教你做人!”

  陳定山一輩子也沒有經歷過劇情如此疾變的大悲大喜,像夢遊一般看著老頭跳下床、又生龍活虎成了扎扎實實的石匠,還拉著折轉回來的沈秉昌談笑風生。直到幾小時前還讓他感到絕望無助的醫生,此時當著他的面將治療費原封不動的遞給老石匠,走的時候還不忘擠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這才醒悟過來,喃喃自語:

  “這老頭子可能一輩子都沒這麽狡猾過!”

  幡然徹悟的陳定山原本以為老頭子會羞辱奚落他,埋著頭就不敢抬起來。可是老頭子回來的路上絕口不提,倒是和沈秉昌指派來送他們回村的司機小李相談甚歡。

  吃過晚飯後,老石匠喝過茶清了清嗓子,給腫著半邊臉的陳定山講起了一則二十多年前預言,最近可是在村子傳得婦孺皆。吳金芳曾指著當年他們那群光著屁股在響水河裡打滾的孩子說了一首諺語:

  “山外飛來鳳,撥開百裡霧。山中一條龍,五虎開前路。”

  “龍兆雲就是一條蟲,指望不上化成龍。我就指望你混成一隻虎,老子死了也能安心閉上眼睛!”老石匠捋了捋山羊胡,話有所指。這些年來,村裡但凡有記憶的老人可都擦亮了眼睛,暗中琢磨那個預言,等待著得到印應。

  歐陽華在不經意間聽說了這個可以借屍還魂的諺語後,心裡當即有了算計,認為這是天賜良機,背地裡悄悄指點龍兆雲。龍兆雲言聽計從,將吳金芳沉寂多年的預言搬出來大肆渲染,組建了一隻由親信組成的“五虎隊”,宣稱:等他執掌煤礦後他們就是頭號功臣;還抬出自己貨真價實的祖姓自封“山中一條龍”,將歐陽華描繪成戳語中的“飛來鳳”。

  這還果真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先後就有人偷偷摸摸登門舉杯相慶,認定龍兆雲有實力雄厚的歐陽華作為後盾,必將龍行虎步青雲直上。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村民都站在這個預言中間真假難辨搖擺不定,直到多年後塵埃落定時才蓋棺定論。

  “你有見過被人騎在頭上的龍麽?”羅懷安出言諷刺了厚著臉皮登門道歉的龍兆雲。雖然龍兆雲和羅懷安動了真火、結結實實幹了一架,但他們畢竟是無冤無仇的發小,其次,他的老姐夫提點了他:“羅懷安是塊料,如果能把羅懷安拉倒麾下,那麽可以從內部瓦解沈俊發的堡壘。”

  “如果將來俊發能原諒你,我就還當你是弟兄!”這是羅懷安最後的話。

  自從歐陽華進了村子,龍家就被這位出手闊綽的金龜婿哄得團團轉,才買了家居電視,又規劃著蓋一棟新式樓房給比他年長六歲的嶽父大人頤養天年。至於他當年“禍害”龍玲燕而致使家族蒙羞一事,早已冰釋前嫌。

  在歐陽華的言語唆使刺激之下,他們很快就將矛頭轉而對準當年的“負心漢”沈俊發和橫刀奪愛的韓梅,重新燃起了隱藏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

  “看來人家是有備而來啊!”陳老爺子歎息道。他和沈老爺子掏心交肺、促膝長談了到深夜。

  “這個錢你我都不能拿,只有等俊發回來看他的態度。”沈老爺子拒收被陳定山偷偷摸摸拿走的公家錢,但是卻推心置腹的接受了老石匠的歉意,總算能讓老石匠安心的回家,踏踏實實睡個好覺。

  沈老爺子望著門前的老梨樹經歷一夜風吹雨打白花飄零,生出了幾縷寒意和期待。

  在焦灼不安的煎熬中,一籌莫展的眾人總算看到了救星——沈俊發獨自一人風塵仆仆的從千裡之外趕回來了。

  “才種下的種子就要刨出來吃!”沈俊發在五人會議上,如此聲討這種半路打劫的行徑。“不過也算是件好事,給我們將來的發展先上上課。”

  “現在的人是怎麽了?在一個村住了幾十年沒見紅過臉,現在翻臉就不認人!”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秦百升。他在聽說沈俊發歸來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擋他了,秦屠夫還親自打開了家門,畢竟沒有什麽能比沈俊發的聲音更能鼓舞人心了。

  “秦金剛,不是人人都像你,隻認人不認錢。你放心!以後你的錢不要交給你媳婦保管,隻管交給哥幫你存著,哥哥我保證隻認你。”高子牙,箍著秦百升寬敞的肩膀笑著打趣道。雖然秦百升愛記仇、一怒難消,卻是他們之中最認死理、愛恨分明之人。

  “現在是講究經濟和法律的世界,道德已經捆不住人心了。”沈俊發歎道。他這一趟北上收獲頗多,妹夫趙施賢帶著他見識了大企業的規范化管理,還給他講解了律師口中法律的威力。他沒有扛著救災救難的錢回來,倒是帶回了一大包五花八門的書籍。

  “我想把煤礦實行股份製,將來有其他事業還是怎們幾個人合夥。”參加會議的高子牙、秦百升、羅懷安、李成順四人對沈俊發的新思想歎為觀止。在沈俊發詳細的解釋了股份製的千般好處後,他們沒有過分的深思熟慮就返回家中通知家人趕緊賣豬賣馬賣牛羊,就是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

  “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吧!土地才是我們的鐵飯碗。”這一次,他們的妻子在背地裡串通一氣進行了強烈的反抗,堅決反對他們把家裡的牲口換成鈔票,然後敷在那半死不活的煤礦事業上。她們本來還指望著靠這些牛馬振興每況日下的家業,可不想被沈俊發一句入股的空話就卷走了。

  “土地就是捆綁我們走進經濟時代的麻繩!”羅懷安對妻子的咆哮不為所動,堅決執行了自己的想法,說道。“如果你想孩子一輩子都在土地上打滾,我不介意馬上回家種地。”這反而令他的妻子進退兩難。

  在沈俊發的刻意安排下,白天前來負荊請罪的陳定山在辦公室待了一炷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沈俊發怒吼著趕了出去。

  當夜,灰溜溜的陳定山就帶上贓款再次叛逃投奔了龍兆雲,龍家殺雞宰羊安撫了回頭是岸的陳定山。歐陽華還不吝誇獎他這是“良禽擇木而棲”,第二天就以債主的身份第一次與沈俊發進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鋒。

  沈俊發微笑著向這個英氣善存、頭腦靈活的老男孩伸出了友誼之手,感激他當初急人之難伸出援手,帶著懇切的語氣希望他能寬限一個月的籌款時間,還親自交遞給他一份煤礦抵押合同文件。

  歐陽華見沈俊發隻談借款,絕口不提龍兆雲吞吃公款之事,對他胸有成竹的氣質、條理清晰的思維和優雅的談吐深感震驚,走的時候不禁感歎道:

  “可惜你我天生就沒有共同的利益,要不我更想和你成為朋友。”

  沈俊發聽對方話中有話,暢快笑道:“如果你能心平氣和的走出賈國村,我也很樂意結交你這個朋友。”

  蒙在鼓裡的秦百升看著陳定山跟在歐陽華身後揚長而去,責備沈俊發怎麽把陳定山推向敵人的陣營。沈俊發看著大惑不解的四人嘴角上揚,笑道:

  “我這是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好戲才剛剛開始,你們看著就是!”

  沈俊發在安排好工人加班加點的趕工後,就跟著錢百萬進城了。三天后,一隻蔚為壯觀的汽車隊在沈俊發的帶領下隆隆的駛來。眾人看著堆積如山的煤倉在半月之後就被削去大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秦金剛哈哈大笑著鼓舞士氣,別人背八十公斤,他就背兩百公斤。

  沈俊發聽取了錢百萬的高見,沒有將煤炭全部銷往拖款嚴重的大型工廠,轉而將煤炭分售給一些支付現金的私人貨場和小企業,錢百萬還自掏腰包租了一塊地皮讓自己的老婆做起了零售。

  眼看還款的期限迫在眉睫,在家人絕望的眼神中,秦金剛四人眼都不眨一下就將賣牲口的血汗錢義無反顧的交給了沈俊發,算作他們人生的第一大股金。

  沈秉昌在煤礦抵押貸款上遇到欺騙後,狠下心背著高太太跟好友借了一筆錢,當天就悄悄將錢轉交到弟弟手裡。

  錢百萬取出自己積攢多年的存款趕來支援,他沒有入股的念想,只是向沈俊發提前支付煤炭款。因為沈俊發感念他多年的幫助,以極低的成本價允許他個人運出去倒賣,這更加堅定了錢百萬將自己捆綁在沈俊發這輛戰車上的迫切願望。

  韓梅也在工程師老兩口的護送下不期而來,沈俊發還擔心她的身體,但是氣色明顯好轉的韓梅向他展現了往日的卓越風姿,證明自己已經恢復到他當初那個健康漂亮、機智聰慧的妻子。她將沈玉琴夫婦捎帶來的支援款和父母遲來的“嫁妝錢”按到他手心,警告他:夫妻是要同甘共苦,而不是有難獨擋。

  在韓梅的病情每況日下之時,沈俊發都強忍著不讓妻子看見自己的眼淚,但是卻在那天流下了眼淚。

  還款日當天,全體員工都圍在辦公室見證這個難忘的時刻,這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見識過那麽多錢。即便多年以後,他們還是能記起當天龍兆雲看著那一大堆錢時苦澀沮喪的表情。

  當沈俊發從桌下將一袋滿是褶皺的鈔票抖在桌面時,連見慣世面的歐陽華也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他按住失去風度、非要親自將錢清點一遍的龍兆雲,轉而笑著要求沈俊發給他點了一支煙,沈俊發照做了。他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掏出打火機當眾將借條燒成灰,笑著說道:

  “山中一條龍,果然名不虛傳呐!”

  沈俊發笑而不答,沉默半響方才轉開話題,說家裡已經在殺羊宰雞準備家宴,希望他不嫌寒酸賞臉一起吃個便飯。

  “你就不怕我參加你們的慶功宴壞了大家的興致?”歐陽華笑著打趣道。

  “我是怕缺了你就不成鴻門宴!”沈俊發勝券在握,笑道。

  歐陽華大口吸著煙,沉吟良久,方才應聲道:“有去有回,還白吃白喝,一定登門打擾!”

  “我在家裡恭候你大駕!”沈俊發笑道。

  傍晚,歐陽華不負約定,領著珠光寶氣的妻子和女兒,帶上禮物姍姍來遲。大家各懷心事、客客氣氣的推杯換盞,全然沒有白天的劍拔弩張,一片歌舞升平。

  村裡人見證了龍玲燕這位山中一只花的成長,但還是對她女兒歐陽傲雪粉雕玉琢、青出於藍的相貌讚口不絕,誇讚好一個美人坯子,隻把歐陽華樂的心花怒放。他晚年得女,且打小就生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往他的老臉上貼了不少金,自然視為掌上明珠捧在手心百般呵護。

  “大家靜靜!我說個事!”酒意闌珊的歐陽華眼睛一溜,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右手端著酒杯,左手扶著沈俊發,環視眾人安靜後大聲宣布了道:

  “老人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與俊發老弟投緣。他們家的孩子眉清目秀,我們家傲雪也天生麗質,我就給孩子定個娃娃親,麻煩大家做個見證!我和俊發老弟喝了這杯酒,以後就是親家了!”

  沈俊發掃了一眼訝異莫名的龍玲燕,又掃了一遍驚得目瞪口呆的一眾老小,沒有發話。直到韓梅遠遠給他遞了一個眼色、沈老爺子和他的老丈人韓老工程師也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才在眾目睽睽下與歐陽華碰了杯。

  與宴的賓客安靜的豎著耳朵,傾聽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消息,以為這場歷經數月的風波將在今夜的酒桌上已消弭於無形,又見沈俊發碰了杯、喝了酒就信以為真。聚會的眾人爭相起哄,按照歐陽華的意思捉著靦腆掙扎著的沈軾給他磕頭認爹,逗得一眾老小眼淚都笑出來。

  歐陽華酒量雖盛,卻耐不住熱情的鄉鄰輪番敬酒恭維,幾圈下來已經喝得面紅刺耳、搖頭晃腦。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歐陽華在妻子的惱怒下才意猶未盡的放下酒杯,兩個大漢架著他的兩肩才讓他直立起來。原本這一走就萬事大吉不傷和氣,不想他剛踏出沈家院門,就破口而出,說出了一番雷動全村的傷時話,簡直讓眾人大跌眼鏡。他如是高聲嚷道:

  “俊發老弟!呵呵......我不能讓你跪在我面前!哈哈!......但是你兒子還不是在我面前磕了頭!”

  一眾嘩然,全場鴉雀無聲、針落可聞,目光齊齊聚向此時站起身來、皺起眉頭身體微微發顫的沈俊發。

  “俊發哥!酒瘋子的話當不得真!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計較!千萬不要往心裡去。”拖在後面龍玲燕聽後臉色大變,當即折返回來,當著眾人的面,又是道歉,又是咒罵歐陽華倚醉耍瘋。

  “酒話?”沈俊發瞪住含怒待發、提著凳子躍躍欲試的秦金剛,然後才舒開眉頭和顏悅色對她說道。“沒事。你先回去吧!”

  龍玲豔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呆呆地盯著沈俊發的眼睛望了半刻,然後才轉身離去。

  酒肉無味,眾人不歡而散。歐陽華到死都想不到,自己酒後失言的報復之舉會撥動了命運之繩,將歐陽傲雪與沈軾的命運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沈俊發在韓梅的勸導下曾打算與歐陽華化乾戈為玉帛、到此為止,況且,他一直對龍玲豔懷有愧疚之心。原本,在歐陽華提出娃娃親的那刻他就放下了,然而殘酷的現實將他的仁慈化為泡影。當夜,他就痛下決心要重新啟動這久設計好的算盤,頂著月色悄悄通知了陳定山。

  有人天蒙蒙亮就看見陳定山走出村子,消失在晨光裡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的傍晚,村民們便聽到了勒人神經的警笛聲從外面飄進村子,連雞犬都驚擾得惶恐不安。

  在龍家的哭天喊地聲中,圍觀的村民誠惶誠恐的目送龍兆雲雙手戴著鐵夾子被押進警車,直到警燈旋轉著刺痛靈魂的紅藍光芒消失在村子盡頭,才從驚恐中清醒過來。他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銀白的手銬,在夕陽裡閃爍著寒冰般刺目的光澤,看上一眼就讓人靈魂不安。那是法律第一次走進村子。

  幾天后,秦百召在縣城被捕的消息傳進村裡時,他們才清楚世上除了殺人放火之外,原來還有“挪用資金”“貪汙公款”“虛報假帳”這種犯罪。當聽到秦百召光著身子躺在溫柔鄉裡就遭到了逮捕時,馬上就忘記了警笛聲捧腹大笑起來,開始激烈的爭論警察是否允許秦百召穿上遮羞布才將他逮捕——正方堅持認為法律是鐵麵包公公正無私,不在乎穿著金縷玉衣或是一絲不掛;另一方則堅決反對,認為法理不外乎人情,包公也有怕老婆的時候便是最好的佐證。他們互不相讓爭論不休,即便秦百召幾年後歸來也沒有解答真相。

  陳定山的母親沈娘在聽聞兒子投案自首、身陷牢獄之災的消息後,當場就嚇得暈倒在地不省人事。她在陳石匠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走進沈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拜托沈俊發好心救救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哥。

  “我們家就定山這顆獨苗,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他啊!”沈娘渾身發抖,顫顫巍巍的央求沈俊發。“他可是你表哥哩!”

  沈俊發擔心說出真相會走漏風聲,隻好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辦到。沈娘經過半個月孤獨而漫長的沉默等待,終於在陳定山回來之後爆發了語言洪流,從此患上了話嘮的精神病,連精神科專家都對她滔滔不絕的說話習慣束手無策。

  反而是秦屠夫一家表現得極為淡定,不吵不鬧不溫不火。當有人好心的關心他們家的災情時,秦屠夫笑道:“我有兩個兒子,有一個成器就行了!”

  高子牙、李成順和羅懷安礙於秦百升的自尊心,沒有過分的表現出喜悅之情,秦百升反而高呼大快人心,拍手稱慶,稱這是老天開眼還人公道,像秦百召他們那樣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小人是報應加身,就該蹲在牢裡享清福,他還建議沈俊發不要心慈手軟。

  “有錢才有公道。”沈俊發說道。他沒有如他們那般樂觀,也沒有消極懈怠,歐陽華還欠著兒子沈軾幾個響頭,他終會討回來。

  正如沈俊發心中所想那般,歐陽華沒有出現,龍玲燕卻含著眼淚的找上門來,說只有他才能解救龍兆雲和秦百召他們。

  歐陽華跑遍各處,動用了自己的關系人脈,得到的答覆出奇的一致:唯有撤銷控訴、背下私了才能解除他小舅子的牢獄之災,即便他們幫忙也只能在刑期上出力。他們還捂著嘴透露:上面有人在關注這件事。歐陽華敗興而歸,他暫時還不想往自己腰包裡掏錢,又不想向沈俊發低頭,所以只有讓自己的老婆龍玲豔出馬,沈俊發將無法拒絕。

  “你怎麽糊裡糊塗就答應了?難道你忘記他們把你往死裡整!”龍玲豔走後,憤憤不平的高子牙試探著問道。秦百升和羅懷安也搖頭咂嘴,表示了自己的迷惑。

  “我不答應又能怎麽樣?歐陽華遲早也會把他們撈出來,我不過撿了個順水人情。”沈俊發解釋道。“況且,我們從小玩到大,難道你們還真願意把他們送進牢房關一輩子!”

  幾人聽沈俊發如此說,心裡總算放下一塊石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就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即便沈俊發不來撤訴,沈秉昌也只是打算關他們個十天半個月殺殺他們的銳氣,所以看情況差不多時就暗中指示撤銷了控訴。龍兆雲雖然心有不甘,但只能眼睜睜看著姐姐親手將錢交到了沈俊發手中。

  “同飲一條水,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來日方長!”沈俊發沒有接過錢,而是看著龍兆雲說道。“這些錢是你們應得的!”

  正是同飲一條水,龍玲燕才心知肚明:這個外表清秀溫和、卻心如鋼鐵的男人,是在向他們盡最後的情誼。沒有什麽比他溫柔的決絕更能刺痛人心,這一點她深有體會。當年沈俊發與韓梅喜結連理後,傷透了心的她曾無數次幻想著這個男人在她面前淚流滿面的懺悔,然而淚水隻澆醒了她對沈俊發罄竹難書的恨意。

  她在歐陽華的財富裡找到了療傷的港灣,卻永遠失去了對愛情的激情,直到歐陽傲雪降生,她才在女兒那兒找到心靈的慰籍。所以,當歐陽華舉著為她“一雪前恥”的大旗,將纏在韓梅之病中無法脫身的沈俊發逼向絕境時,她展現了作為妻子的本分和忠誠而對此事不聞不問、閉口不談,心裡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暢快。然而現在,看著眼前這個貧窮到只剩下理想和勇氣的男人,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或許這也正是她從未能走進他心裡的緣故。

  “你都自顧不暇了,錢還是留著給嫂子治病吧!”龍玲豔也不顧沈俊發推拒,把錢往沈俊發懷裡一按,指著龍兆雲和秦百召對沈俊發說道:“你把汽車留給他們就扯平了。”

  龍玲燕揮淚而別,龍兆雲與秦百召自此也與沈俊發陣營分道揚鑣。陳定山喜笑顏開的跟在沈俊發身後風光而回,當眾向他表示自己滔滔不絕的欽佩之情。幾人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沈俊發策劃已久。同時心裡又生出幾許對沈俊發異樣的敬畏。

  “現在我們算是有共同的利益了!”有人對陳定山的忠誠表示了懷疑,但是沈俊發如是說道。“既然他落過水,如今上了船,就不會再想著游泳了!”

  陳定山雖然被調離了會計的職位,但是依然受到了重用,在外交事務中施展了他深晦世道、口齒伶俐的天賦。眾人從此再也沒有質疑過沈俊發的決定,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秦百升看著沈俊發的目光也懷著敬畏。

  沈俊發回望這一路艱辛的歷程感到一陣陣虛脫,他所富有的遍地荊棘正盛開著如夕陽般血紅的花朵,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蒼天開眼,韓梅頑強的活了下來。

  自從與工程師一家恢復親情之後,韓梅的病情日漸好轉,再加上持續不斷的藥療,精神面貌如久旱逢甘露的小苗,一月臉如花半年面如春。

  守著花落春盡,沈老爺子翹首以盼的吳金芳卻未能如約而至。直到仲夏的一個午後,積蓄已久的黑雲已經將賈國村的上空壓得喘不過氣來,吳金芳才姍姍來遲。

  這一次到來,村民們明顯發現吳金芳也開始服老了,精力亦不複往昔:臉皮上黑黝黝的褶皺笑起來好比礦上的煤土包;身形也有些佝僂了,彎下腰就像蜷縮的老龍蝦。

  他沒有帶來什麽新鮮的消息,而是領著一個身材瘦弱、衣衫破爛的小女孩,據稱是他好心在路上收留的遺棄兒,隨他的姓、名為星雅。但是賈國村的村民卻不相信他編織的謊言,任誰看了星雅的神貌都會認定她的身體裡或多或少流淌著幾滴吳家的血脈。村民們謠傳,吳金芳是為了逃避家鄉嚴酷的計劃生育才帶著孫女四處漂泊;另一則謠言則稱,這個水靈的小姑娘將會是吳金芳的衣缽傳人。

  源於長年在外漂泊流浪、衣食不裹的緣故,星雅因長期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然而卻難以掩蓋她那與生俱來的靈秀之氣,並且過早的顯現出超乎同齡的機敏和才智,甚至綻放出幾絲久經世態之人的圓滑。

  韓梅第一眼看見水靈清秀的星雅就相信世間存在著緣分,她被這個孩子那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深深吸引了,也不管她煙熏泥染把身子弄得髒兮兮,當即就像母親一樣摟在懷裡摩挲。韓梅思前想後琢磨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向吳金芳吐露想要收留星雅的心思,吳金芳耐心的聽完韓梅的訴求,疲倦頓時消退不少,當即就開心的答應下來:

  “孩子交給你,我放心!”

  韓梅得到吳金芳的肯許,又找到了做母親的新樂趣,當即就忙著給星雅剪發洗漱,把沈輕霞壓箱底的衣服統統翻出來,照著星雅的身材裁剪了幾套既合身又漂亮的新衣服。

  當煥然一新的星雅降落在村子翩翩而動時,村民們被這個玲瓏清秀、散發著出塵之氣的女孩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就是前一天那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沈軾起先還對這個自來熟、粘著他要看書寫字的星雅心有排斥,但此刻也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驚得直咽口水,說不出話來。星雅一直銘記著這一切裝作若無其事,直到她出落成人時才向沈軾問起,當初是不是嫌棄她這個小乞丐。

  “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多少苦!”沈老爺子看著慌不擇食、狼吞虎咽的星雅感到陣陣心酸。

  韓梅花費了很長時間才將星雅手抓飯菜的壞習慣糾正過來,還得時常盯著她動不動就翻牆爬樹。直到溫文爾雅、端莊大方的沈輕霞歸來,活潑好動的星雅深受感染,一夜之間就安靜了下來。當韓梅不解的問她怎麽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 她居然紅著臉不好意思的問道:

  “是不是我像姐姐一樣乖巧聽話,將來就會變得像她一樣漂亮?”

  “你會比姐姐還漂亮!”沈輕霞捏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笑道,對星雅簡直憐惜到心窩裡去。

  自從星雅來了之後,沈軾就只能花言巧語的從她那裡討要果子。她可不像沈軾,人家給就接著不給也從不開口要,只要她想吃果子就走村串寨,看見誰家的樹上掛著果子就想方設法的跟人家問好套近乎,賈國山的村民經不起她的甜言蜜語,每次都歡天喜地的讓她滿載而歸。

  “我這閨女啊!即便天下大亂也不用操心餓著。”沈俊發雖然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星雅不能隨便拿人家的東西,但還是被她的生存技能深深折服。

  到了秋天,九歲的星雅第一次進入學堂。韓梅原本擔心高齡學童的星雅錯過了啟蒙的黃金時段,但是星雅很快就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學習天賦。實際上,她早就從吳金芳那裡零零星星繼承了不少文字和口訣。在韓梅的悉心指導下,第二年秋天,連高年級的試題也難不住這個小魔女的智慧。這個壯舉震驚了全村,連閱人無數的沈老爺子也歎為觀止。

  當沈軾就讀於縣城中學後,形單隻影的星雅便廢寢忘食、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學習之中。當韓梅發現她在背地裡把沈軾的初中試卷也偷偷做了一遍,欣喜的同時也感到了深深地焦慮,她於是對星雅鄭重地說道:

  “欲速則不達!人生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如果你走的太快,回頭會發現失去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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