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賃等一應費用盡皆在此，其中包括等比繳納的定金，請您查收。”

　　蘭科斯一手拿著合同，一手持著金券，面帶微笑。

　　陰鬱地沉默了會兒，畢維斯伸手拽回合同簽上署名，又自衣兜內取出一塊銅懷表造型的印章狠狠地壓了上去。

　　身為商人，身為瓦特海姆的商人，他可以無恥，但不能無信！

　　蘭科斯微笑著拿回合同遞給身後。

　　“合作愉快，我想這是一場共贏的成功交易。”

　　蘭科斯伸出手，畢維斯也冷冷地伸手與其相握。

　　畢維斯在這場交易中確有受益，提高的租金和一應雜費讓他多賺了一些，但在那些合作者的眼中，他卻免不了要被扣上一頂無能的帽子。

　　冷哼了聲，畢維斯抽回右手準備離開。

　　下一刻，蘭科斯忙開口道:“畢維斯先生，請您稍等。”

　　畢維斯轉過頭，眼底滿是憤恨。

　　在其看來，這個欺騙了自己的人類大概率是要說什麽徒令人煩躁的嘲諷話語了。

　　蘭科斯表現出的拮據與為難何嘗不是一種欺騙，一種可恥的欺詐，以此來影響他的判斷，太可恥了！

　　然而蘭科斯接下來的話出乎了他的意料。

　　出現在蘭科斯掌心的是一塊造型古樸的懷表，形製簡單，但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令人陶醉的弧度，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渾如天成，猶如流水衝刷、微風摩挲後留下的天然造物。

　　畢維斯的眼神瞬間滯住，喉結不自主地上下滾動。

　　“一場成功的交易，自然需要慶祝一下，這塊格力多曼大師學生的懷表我覺得很適合代表我們的友誼，畢維斯先生覺得如何?”，蘭科斯托著那塊珍貴的懷表，微笑道。

　　臉上雖是輕快的微笑，但蘭科斯的內心卻一直滴血，啪嗒啪嗒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回蕩。

　　格力多曼.銅錘，大師級別的製表師，即便是在廣袤的群山之間，她也足矣排在前五之列，尤為擅長以冰冷的鋼鐵塑造天然的曲線。

　　那已然超出了鍾表的范疇，而是藝術品！

　　格力多曼大師的作品甚至受到了眾多精靈的追崇，據說有風語一族的先知親自求購...

　　如果確是格力多曼大師的作品，即便只是她隨手而為的作品，也足矣買下那片棚屋區連帶周邊的附屬設施。

　　而即便是格力多曼學生的作品，也依舊價值不菲，對於熱衷於鍾表的收藏者而言，價值更是要高上數倍。

　　科恩.科斯塔大伯與那位奇跡鍾表師的關系匪淺，後者便挑選了這塊懷表作為禮物，然後在科恩的首肯下被加入了這場交易。

　　謀易尚未結束！

　　畢維斯漸漸收回目光，而後移向那面帶微笑的面龐，心中意動。

　　身為黝錫部落機造行會的副會長，極少有能令他心動的事物，但這塊懷表恰恰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極為心動！

　　在他藏品中，唯有兩件能與之相比，一台古老時代的座鍾和他手中的鍾表手杖。

　　前者是歷經久遠時光的古物，而後者是一件特殊的非凡器具，能力尤為少見。

　　無論如何畢維斯需要，很需要這塊懷表！

　　在看到的那刻，他甚至想要答應蘭科斯的任何請求，但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那一刻，畢維斯近乎窒息！

　　隨後，畢維斯冷冷地看向蘭科斯，只是眼底的渴望難以隱藏。

　　面帶微笑，蘭科斯不依不饒。

　　“西奧多商會有意擴大與銅錘氏族在鍾表方向的交易，我想我們與貴行會可能會有更多合作的機會。”

　　畢維斯的眼睛又一次瞪大。

　　與銅錘氏族的合作機會！

　　但緊接著，他又硬生生地將其壓下，面龐因此憋的有些發紅。

　　畢維斯很心動，但他不敢答應！

　　四大行會刻意阻撓蘭科斯的原因之一不就因為這個嗎，除了對人類的厭惡，同樣也是唯恐後者以其龐大的體量橫插進來，破壞他們的利益。

　　如果畢維斯真答應了，機造行會勢必迎來一次飛躍，但也必將面臨另外三大行會的敵視。

　　蘭科斯收回手，畢維斯的目光便跟著移動。

　　“西奧多商會的業務不涉及農業方面，這點請您放心。”

　　商隊出發時帶來的種子極少，一方面用作打通渠道，另一方面則是供應自身所需，而這並非是商會的主營范疇。

　　聽到這兒，畢維斯的臉色微微好轉。

　　觀察著這些的蘭科斯不著痕跡的點頭，心中默念道，農業行會。

　　在農業方面，即便西奧多商會表現的再過無害，農業行會也依舊會對此不放心，畢竟那可是以農牧耕作立國的摩萊王國。

　　“西奧多同樣不致力於畜牧...，不是。”

　　“木料對產地和運輸有極高要求，商會恐怕難以在該方面與貴部落合作...，不是。”

　　“商會對寶石確有需求，不過是采購需求...，不是。”

　　...

　　蘭科斯侃侃而談，畢維斯保持沉默。

　　某種心照不宣的無形交談正在進行！

　　最終，蘭科斯閉口不言，在心中自語，“農業行會、鑄造行會、還有礦業聯合行會。”

　　機造行會和鑄造行會對蘭科斯的敵意同樣十分明顯，畢竟這兩項都是西奧多商會的主營內容。

　　而礦業聯合行會，是上述的基礎。

　　確定了敵人，蘭科斯心中暗松了口氣，但依舊難以真正放松下來。

　　畢維斯看著蘭科斯，眼神恢復平靜。

　　他自心底希望這個少年能說服自己，就其個人而言，這說不定會是一個好機會，何況還有一塊珍貴的懷表納入收藏。

　　蘭科斯歎了口氣，有些無力的感慨道:“可惜商會與金須氏族缺乏聯系，難以獲取優質的鍛鑄物，某些甚至不如貴部落所產。”

　　蘭科斯將話的更明白了些。

　　畢維斯眼神微縮，揮手屏退身後的護衛。

　　見狀，蘭科斯同樣如此，身附鐵甲的克莉緩步而退。

　　畢維斯受夠了隱喻與猜測，直接了當地說道:“機造行會的勢力難以抵擋礦業聯合行會，在瓦特海姆，礦業才是絕對的支柱。”

　　既然西奧多商會與農業行會和鑄造行會不存在貿易衝突，在利益未曾受損的情況下，這兩者對西奧多商會的敵意總會下降，起碼不會刻意對立，那唯一值得他考慮的就是礦業聯合行會了。

　　不過正如畢維斯所說，在這個群山的國度，一切都離不開那些源自山脈饋贈的礦物，那亦是神明的恩賜！

　　蘭科斯陷入沉默。

　　在其對面，畢維斯臉上露出可見的譏諷，冷笑了一聲。

　　隨後，蘭科斯眼神微凝，問道:“如果合作，礦業聯合行會會怎麽做?”

　　感受到蘭科斯的話語不似作偽，畢維斯回應道:“礦物聯合行會或間接或直接控制著黝錫部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礦區，包括這些礦區的工人、礦物出產量、礦物流向...”

　　“最好的情況是機造行會失去原材料來源，要麽淪為純粹的商業組織，要麽選擇以更高的價值購入其他部落或礦區的金屬。

　　而更差的情況...”，畢維斯咧嘴呵笑了聲。

　　蘭科斯抿著嘴輕輕點頭，面露無奈。

　　矮人商人們只是固執， 而不是迂腐，這是屬於商人的手段。

　　“鐵路行會與商貿行會又如何?”

　　畢維斯笑了笑，“你能控制它們?”

　　這兩者對瓦特海姆同樣意義非凡，扮演著如同流淌的血液一般的角色。

　　“銅錘氏族可以做到，黑須氏族也同樣可以。”，蘭科斯語氣自信。

　　銅錘氏族是絕大多數機械行業的規則制定者，鐵路行會受其鉗製，而黑須氏族的大壕庭對商貿行會的影響更是不言而喻。

　　畢維斯眼底的輕視頓時散去。

　　他首次正視起蘭科斯.西奧多這個名字，再沒有因後者的年輕而有所輕視，這個年輕人雖然只是西奧多的行省分會長，但能夠獨自帶領商隊，說不定真的有什麽過人之處。

　　只不過...

　　畢維斯頓了頓手杖，搖頭道:“你無法保證。”

　　蘭科斯笑了笑，“當然，不過我們的後續合作也並未開始，不是嗎?

　　不過我相信，當我們下一次見面時，就會是我們新合作的開始。”

　　說著，蘭科斯將托著懷表的手向前伸出

　　畢維斯吞了下口水，難以遏製地移去目光。

　　是啊，他們之間又沒有真正開始合作，他亦不存在背叛的行為。

　　不過是因為對方的無恥而為其續租了一段時間而已，而且說不定那些金券就是蘭科斯所有的積蓄，此後再無力購買食物也說不定呢。

　　想到這兒，畢維斯緩緩伸手接過那塊懷表。

　　於是，兩人的手也就隨之握在了一起。

　　一次更加真誠的握手！